木兰情

                 魏树人

 五十三 二代广播网

      在物质匮乏、文化生活单调和信息闭塞的坝上地区，广播成为山村了解外界和传达上级指示精神的一个重要工具，无论是在传播信息、部署工作，还是在丰富人民群众的精神生活等方面都发挥着重要作用。可是目前广播网在公社至大队间没有广播专线，直接占用了电话线，实行的是分时段分别使用办法。晚上拿起电话机，广播声赶上了小喇叭，互相干扰的矛盾日益突出。

      李泓舢向公社提出要尽快改造广播网，赵合反对。

       “现在广播挺好的，社员们都很满意，你刚来又折腾，这得花多少钱？”赵合坚持自己的意见。

      “赵主任，您忘了，有次您家人从县里来电话接不进来，等广播结束才通了话，幸好还没误事。改造后，电话、广播同时进行，即可两不误。”李泓舢解释道。

      “还要架专线吗？”赵合问。

      “还是原来的线路，哪也不动，只需增加一台载波发射机，每个大队增加一台接收机。”

       “还是得花钱呀！”赵合仍有顾虑。

       “据区站黄站长说，设备由县里统一配置，不用基层投资，但是只发元器件需自己组装。”李泓舢进一步解释道。

        赵合一听不花钱马上眉开眼笑。

        “这有点意思，两种声音走一根线，还互不干扰，挺神奇，泓舢你给说说。”赵合来了兴致。

       “就是利用载波方式传输广播信号，”李泓舢觉得给他解释有点费劲，“打个比方，门口的大路好比是电线，路上同时有牛车（低频广播信号）、马车（低频电话信号）和汽车（高频载波信号）同时行进，如果把牛车上的货物加载到汽车上混装，汽车上的货物就包含了牛车的货物，到了终点再将牛车的货物卸下，这种信号发射形式就叫做有线载波。

        “科学这玩意儿是挺神奇。”赵合有点明白了。

       “您放心，不花一分钱，不用一个工，我一人全办了。”

       赵合不再反对广播网改造。

       县广播站几位清华毕业的大学生研制的有线广播信号载波发射机经过反复试验，取得了圆满成功。其原理是：用低频广播信号去调制20千赫兹的高频信号，通过载波的方式将调制后的高频信号送到电话线上。在接收端经过分频器分离出电话和广播两路信号，一路送至电话机，另一路经过鉴频器送至放大器，再送至电杆上的高音喇叭和各户的小喇叭。这就是“一线两通”，再接入武装部的警报信号就是“一线三通”，真正实现了三种信号同走一根线，因为频率不同，所以互不干扰。

       入冬前的一天下午，李泓舢接到区广播站通知，各公社广播员集中到区站培训，学习组装载波发射机、接收机。公社到区里整整是50里山路，李泓舢迫不及待骑上公社的自行车一路下坡赶到了区站。经过一天的学习、两天的组装调试，各公社广播员背回了自己的载波机。第四天上午返回时，李泓舢才发现骑自行车是个错误。因为发射机怕振动，只能用绳子绑在背上背着走，回去全是上坡路，而且还要翻越一道山梁，自行车简直成了累赘，快到中午时，才走了十几里地。因为走得早没赶上吃饭，这时腿也乏了，肚子也饿了，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山路上只好艰难地背着机子推着车，一步一步向前蹭。好不容易路边出现了一处草房，李泓舢认出已到了阿巴图地界了。他紧走两步撂下车推门就进，把堂屋里的大娘吓了一愣，问找谁。李泓舢本想说要点吃的，可就是干张嘴说不出“要”字来，只好说，口渴了寻碗水喝。大娘给李泓舢端了一碗热水问道：“看样子你是下放青年吧？”李泓舢赶忙答道：“是，乌拉哈梁西浩赉的。”这时忽然从里间屋走出一个十七八岁的大姑娘，听说是浩赉的，立即凑上前来，把浩赉大队的人员、收成问个底儿掉。东拉西扯的熟了，李泓舢终于壮了壮胆说：“先给我点吃的行吗？吃饱了什么都告诉你。”大娘听说青年没吃早饭，责怪说：“你这孩子咋不直说，跟大娘还见外了。文霞，快抱柴火！”

       别看正晌午，并不是饭口。为了省口粮山里人一到冬季都吃两顿饭，李泓舢这个点儿来是早饭已过，晚饭不到时辰，为了要口饭吃让素不相识的娘俩为自己点火做饭，真是过意不去。正在这时，这家的主人赵大爷回来了，不等赵大爷问，赵文霞赶忙说浩赉的青年来了，还没吃饭呢！赵大爷听说来了客，而且是浩赉的青年，马上把皮帽子一扔，直奔里屋躺柜上抄起了酒壶，非要和青年喝两盅。于是爷俩盘腿上炕，赵大爷冲外屋喊道：“炒盘鸡蛋。”静了一阵，才听大娘说：“一早去供销社把鸡蛋都换了灯油咸盐了。”赵大爷不死心，光脚跳下炕一头扎在米柜里，终于翻出两个鸡蛋来。

       不一会儿，几碟什样咸菜围着一盘炒鸡蛋，热腾腾的小米粥和一笸箩炒面摆上了小炕桌。李泓舢与赵大爷边吃边聊，赵大爷讲木兰的风土人情、山里的林农物产，李泓舢讲利用电话线搞载波广播的好处和哈朗圭建设的水轮泵站。爷俩越聊越投机，不知不觉一个小时过去了，李泓舢真没想到在路边要饭弄了个酒足饭饱。因为还要赶路，只好向赵大爷一家道谢辞行。临走时，赵大爷特别嘱咐说：“以后路过一定来家里，有一个鸡蛋也给你炒了吃，如果客气就是瞧不起你赵大爷。”

        有一天李泓舢回队里说起路边要饭的事，许贵听说抿嘴一笑，阿巴图的赵文霞是他还没过门的媳妇。李泓舢说：“我说她一个劲打听浩赉的事，原来是你媳妇。以后再路过阿巴图我可不客气了，正大光明地‘要饭’吃。”

        广播网的改造进展非常顺利，李泓舢用木料制作了一个电器柜，左边放的是发射机、收音机、电唱机、录音机、扩大器等设备，右边是配电盘，镶嵌各路输出的信号灯、仪表和各种开关。三个大队的接收机、分频器也全部安装调试完毕，就等着择机试播。

       李泓舢将李敬心、赵合等公社领导请来，当面演示“一线两通”的广播网运行。他将广播信号送出去，院内的大喇叭和室内的监听小喇叭立即响了起来。他请赵合拿起电话，一点广播声也没有。赵合随意要通了哈朗大队的电话，王建国在电话里祝贺广播网改造成功。赵合也高兴地握住李泓舢的手，他对广播竟产生了兴趣。

       由于实现了“一线三通”的广播模式，电话和广播互不干扰，李泓舢特别延长了自办节目时间，他从小分队那里借来了《林海雪原》《欧阳海之歌》《红岩》等长篇小说，模仿着关山等播音员的语气，试播了几部长篇小说的精彩片段。

      放广播是一件非常严肃认真的工作，必须有高度的政治责任感和责任心。那时上级广播站定期向区、社两级广播站发放敌台广播时间频率表，广播员必须牢牢记住，以免错播错放，造成政治事故。

      有一次李泓舢骑马去下面调查广播质量和收听情况，按照程序播放了开始曲和自办节目，转播中央台节目后他请赵合替班，自己到营子里转一圈就回来。李泓舢还没到笸箩湾，就传来了大队高音喇叭的声音，一进营子，家家屋里的喇叭哇哇地响着，各家各户男女老少边干着手里的活计，边听着喇叭广播。李泓舢问了几户爱听什么，都说喜欢听歌、听戏、公社的事，天气预报也爱听。李泓舢问新闻节目怎么样，大多数人说听不机密（不懂），热闹就行。当地小青年和社中的学生反映，特别喜欢听公社自办节目，尤其是长篇小说。

       在回去的路上，李泓舢思量着调查的结果。他对广播的质量还比较满意，群众希望多放些戏曲、歌曲等还需合理安排。他牵着马慢慢来到了公社门前，忽然从大喇叭里传出了《莫斯科——北京》的乐曲，李泓舢的汗立时就下来了，这是莫斯科广播电台对华广播的开始曲。李泓舢心说，赵大主任这不要我的命吗！他顾不上拴马，三步并作两步蹿进广播室关闭了电源，然后重新调到中央台的频率上，再启动。赵合看李泓舢着急的样忙问咋的了，李泓舢告诉他刚放的是“苏修”的广播，他还一愣，说不能，没听到外国话。李泓舢说，好在关得快正文还没播，不然咱都得打成反革命了。李泓舢详细解释清楚后他也害怕了。“以后可不敢乱拧了。”赵合也吓得够呛。

       俗话说怕什么来什么。一周后的一天下午，公社来了两位警察，李敬心书记一看是霍赖镇派出所的，赶忙让到了公安助理办公室。几句寒暄过后一位警察说道，最近接到匿名举报，某日下午你们广播站播放了敌台。我们到笸箩湾进行调查核实，那天这个时段广播员李泓舢不在站上，许多群众证实他在笸箩湾巡视线路、检查广播效果。营子里也没人证实听到了敌台广播。我们再来了解一下那天的广播情况，核实举报是否属实。

        李泓舢正在桌上修理广播喇叭，桌上显得有点乱。三用机前摆放着喇叭线包、自制的万用表、电烙铁、绕线机、松香焊锡等，另外还有一些榛子散落在桌上。李泓舢一见警察进屋马上意识到二位的来意。警察询问李泓舢那天广播情况，李泓舢如实回答，他确实听到了莫斯科电台的开始曲。但是当他冲进广播室时，室内并没人。他及时关闭了电源，重新转播了中央台的节目，所以没有造成不良影响。

        两位警察没有找到任何证据就想回去了，没想到李泓舢证实了确有其事，此事还需继续调查。这时一只大老鼠突然从桌底下窜出，瞬间钻进了墙角的一个窟窿。李泓舢对警察说，罪魁祸首找到了就是这只老鼠。警察不信，认为李泓舢开玩笑。李泓舢将三用机打开，调到了中央台的频率，他攥拢五指从调谐旋钮下一蹭，恰好中央台广播偏移，出现了外语广播。警察问这和老鼠有何关系？李泓舢一指桌上的榛子，警察明白了。李泓舢解释说，有的社员找他修喇叭，顺便给捎点零嘴。屋里没人时，老鼠可能顺着电线爬到桌上偷榛子，恰好碰到了调谐旋钮。警察认为分析得合乎逻辑，很可能就是老鼠所为，此事由于广播员及时赶到终止了开始曲，没有造成影响。李敬心书记和二位警察交换了意见，认为此事可以了结不再追究，但是举报信是否可以拿出一看。李敬心接过举报信一看，眼前一亮，寥寥数语无一书写汉字，也是印刷铅字拼贴的。李敬心对二位警察说，你们先别走，帮我破这个举报信吧。

        李敬心一个电话通知赖艺华到公社。赖艺华一见二位警察正在广播室，顿时心花怒放。

       “你们这么快就来了。” 赖艺华得意地脱口而出。

       “说说吧，你怎么想到用这个办法举报？”李敬心问道。

       “你怎么确定就是我？”赖艺华想狡辩。

       “你刚才已经承认了。”一位警察说道。

       赖艺华后悔刚才说漏了嘴，转念一想不对，我怎么成了被告呢？

       “你诬告李泓舢一事，经调查与事实不符。”另一位警察说。

       “你还没说，拼字的事。”李敬心说。

        “我想起圭博一队拼字条的事到现在没破案，我也用这个办法匿名举报李泓舢，他处处和我作对，我就想报复他。”赖艺华在警察面前全承认了。

       李敬心和二位警察耳语几句，让赖艺华先回去，诬告的事等候处理。

      李敬心再对二位警察说，“下面还有一张字条请二位协助分析分析。” 说着拿出了圭博一队“沤麻坑”那个拼字纸条。

      这二位警察没有白来，经过分析很快就协助李敬心锁定了涉事关键人，李敬心对二位警察感激不尽，说道：“这个拼字的人我们自己处理，不要上纲上线，批评教育就是了。”

      赵合事后再次感谢李泓舢，李泓舢说：“上次你让老鼠给赖艺华当了替罪羊，这回又是老鼠救了你。”

      赖艺华再次懊悔不及，偷鸡不成蚀把米，自己成了诬陷被告，在知青中更加抬不起头来。

      晚上，载波广播照常上线，电话随时畅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