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兰情

                  魏树人

   五十九 暴雨来临

     汛期施工最怕雨，即便是小雨基坑也会积水，为了保证正常作业就需随时排水。随着基坑不断扩大，一台排水泵已不能适应。指挥部又增加了一台7.5千瓦的电机排水，可是大功率电机的满载启动电流是额定值的3-7倍，超过了发电机和供电线路的载荷，新的矛盾又摆在了指挥部面前。李泓舢在施工会议上向指挥部建议，必须更换水轮泵的发电机，至少要增容3倍，正好与现有水轮机匹配。季恩同意由水库出钱购置新的发电机，可是眼前的问题急需解决。李泓舢提出目前有两个应急办法，一个是购买8马力柴油机带动排水泵，另外一个办法是改变电动机直接启动为两步启动方式，即低档起步高档运行。具体做法是将现有电动机三相绕组六个接头重新与闸刀开关连接，合上第一个刀闸，三个绕组呈“星形”连接，低压启动，电机转动以后迅速断开第一刀闸合上第二刀闸，呈“三角形”连接正常运转。这个应急办法好处是省钱省事，从库房领几个刀闸改装一下，即能解决问题。缺点是操作费点事，必须严格按照顺序操作，切不可出错，一旦失误将造成电线短路，损坏电气设备，甚至电弧伤人。此办法只能临时应急，最妥善的办法还是尽快为发电站增容。

      指挥部采纳了李泓舢的建议，工地施工得以正常进行。一台50千瓦的水轮发电机也已订货，不久就能运到工地。

     一天下午，李泓舢在广播站收听了省气象台播发的天气预报和天气趋势分析，预报近期可能有一次强降雨过程，他及时抄录给管天存。管天存经过认真分析认为，很可能这场大雨会提前到来，他向指挥部建议暂停施工，全体人员加固导流坝和转移施工设备。季恩认为大晴天哪来的雨，正是大干的好时机，他没有完全停工，但还是抽出部分人员加固了导流堤坝，开挖基底的作业继续进行。

       第二天早上水库工地一派繁忙景象，不多久天空渐黑，管天存急忙跑到基坑边拉断了电闸。

      “你个‘老广’，捣什么乱？”带班连长不知何故。

       “赶快停工！下雨了！转移机器设备！”管天存连比划带说众人才听明白他的粤语。

      “指挥部没下令不能停！”带班连长不再理他。

      “来不及了，快点都上来！”管天存急得在基坑上面直跺脚。

      “大晴天说胡话！你个右派分子，想破坏施工吗？”带班连长训斥道。

       不消片刻一团团乌云滚滚而来，带班连长一看真要下雨了才急令停工，紧跟着一场大雨倾泻如注。所幸在基坑下作业的人和设备都及时转移到安全位置。

       这场大雨下下停停持续了三天，硕大的基坑已被雨水填平。歇雨休的知青们憋不住了，纷纷跳入了基坑游泳。在这片比标准泳池还大的水面里，在滨海长大的知青们如鱼得水，蛙泳、仰泳、自由泳，尽展各种泳姿。还有几位站在基坑边石头上一跃而起，屈体的，跳冰棍的，足足过了一回跳水瘾。

      在工棚的窗户框里，上下几排塞满了一个个脑袋瓜，他们直勾勾地瞪着眼，屏住呼吸，看着远方的工地。突然有人惊诧道：“看那，有两个女人！”“他们敢在一块洗澡？”不可理解，不可思议，还是山里人少见多怪了。原来霍赖有几位女知青曾经是滨海游泳队的，听说来修水库，就悄悄准备了泳衣，借此机会也加入了戏水的行列。

       再看工棚的窗户框一个个脑袋瓜不见了，他们抬头弓背悄悄地往工地猫去，想近近地观看“光溜溜的西洋景”。没等这伙人靠近，游泳的知青们早已穿上衣服往回走了。李泓舢走在最后，他进了雨棚，想再检查一下电动工具和电闸箱等设备。这时忽听好几个人大喊：“救命呀！”李泓舢一惊，赶忙往基坑跑。“富贵跳下去没影了！”几个人颤抖着说道。李泓舢急忙甩掉眼镜一跃跳入水中，无奈他近视眼，水深将近四米什么也看不见。听见呼救的知青们也纷纷返回，这时只听“扑通”一声已经有人跳入水中，不一会将段富贵托出水面，李泓舢在坑边将段富贵拽了上来。

       有人落水的呼救声也惊动了笸箩湾营子里的人们，老羊倌听说是段富贵落水急急忙忙跑到工地，一见自己未来的姑爷浑身湿漉漉直挺挺地躺在地上，冲着指挥部大吼起来：“你们造孽呀，好好的河给截断了，改道了，龙王爷收人来了，报应呀！” 

      佀老先生闻讯也和小乔赶来紧急抢救，不一会段富贵吐了几口水后慢慢恢复了意识。 

      原来段富贵看见刚才知青们在水里有的平躺在水面，有的直立露出脑袋，个个如蛟龙戏水游刃有余，他也“扑通”一声跳了下去，没想到一下去就呛了水，双脚腾空没了着落，一阵慌乱瞬间失去了意识。

        段富贵得救了，老羊倌也不闹了，这时众人才发现救人的人不见了。佀老先生说，秦茕刚在卫生所换药回去，是不是他？众知青说没见秦茕回来，估计是他。“在那，有个人！”尉迟觥喊道。在基坑尽头果然漂浮着一个人，大家奔过去一看真的是秦茕，众人忙将秦茕打捞上来，只见他右腿僵直，小腿上还裹着绷带，早已没了生命体征。尉迟觥一见双目紧闭的秦茕，哭诉道：“哥，你睁开眼，我是你兄弟，你走了我可耍单了。”尉迟觥不相信秦茕会溺水，他的水性那么好怎么会……佀老先生判断，他的腿伤未愈，可能是遇冷抽筋导致失去踩水能力。

       笸箩湾水库出现了意外死亡事故，虽然不是施工所致，但毕竟发生在工地，还是惊动了县里。区工委书记、水库总指挥季恩作了深刻检查，明令禁止任何人在库区范围游泳。县知青办号召广大知青向秦茕学习，并责成水库和哈朗圭公社做好秦茕遇难的善后工作。

       水库有做模板的现成木料，很快木工班就打了一口“二三四”的棺材，由于天气较热不能再等家属了需要及时入殓。水库为秦茕召开了隆重的追悼会，季恩代表指挥部肯定了秦茕在水库建设中的先进事迹和见义勇为的英雄壮举，并将秦茕发明的花式打锤法命名为“秦氏作业法”在采石场推广普及。

      在广大知青的建议下将秦茕埋在水库边，让他永远守护着亲自参建的水库大坝。知青们还向上级申请授予秦茕烈士称号，县民政未允，认为秦茕曾有打架、抢烧饼的案底未与申报，但可以给予“见义勇为”称号。

       水库还未建成，库区边上已添一座新坟，碑文镌刻着“见义勇为——滨海知青秦茕之墓”几个大字。

      自牛英武选调后，李泓舢在水轮泵站和广播站间两头忙，水库开工后还要兼顾水库的一些工作。为了不耽误工程进度，李泓舢预先在原发电机对面又浇筑了一个50千瓦卧式发电机的新基座，按照厂家提供的图纸预埋了锚螺栓，加工了皮带轮。

       新购置的发电机很快到货，李泓舢指挥水轮泵的几个徒弟进行吊装。为了节省时间，李泓舢没有使用把杆和捯链葫芦，由四个徒弟两副杠子将400公斤的发电机先抬至基座上方，他想用手再摸一下电机底座是否粘连杂物。他叮嘱，对准螺栓孔后听他口令四人一起下落。谁知他 “一二”还没喊出口，段富贵肩膀头一松，发电机已经落下。李泓舢顿感不妙，迅速撤出手指，可还是晚了一点，发电机重重地砸在了右手的中指尖上，李泓舢感到一股剧痛一直窜到了脚后跟。待重新抬起发电机后，他看着自己的中指尖已被压扁。他强忍剧痛左手掐着中指，急忙跑向卫生所。

       佀老先生先给李泓舢注射了破伤风针，再对手指进行麻醉，处理伤口时李泓舢看到，指甲根处指骨已是齐刷刷的白色断茬。佀老先生用锉刀将断骨四周棱角锉圆，再将指肚上的肉皮兜上来缝合，不到半小时手术顺利完成。李泓舢请小乔注射了消炎针拿了止疼药，吊着手臂又返回了水轮泵站。

       夜幕降临时，李泓舢感到伤指阵阵地跳疼，止疼药好像根本就不起作用。他请左惠梅放广播，自己吊着手臂到营子里监听广播，好分散疼痛的注意力。他远远望着夜晚的水库工地，四角数盏碘钨灯将基坑照得如同白昼，民工们正在紧张地绑扎钢筋，一道道电焊的银色弧光，划破了黑色的天空。他望着层层长高的钢筋笼，仿佛看到了放大了的基底模型。

       李泓舢一返回广播站小院，见屋里有两个身影，他猜想一定是黄明英来了。

       “这么晚了，你来干什么？”李泓舢问。

       “你不会别的词？刚听说你受伤了，不放心。”黄明英答道。

       “不要紧就是手指头掉点肉。”李泓舢佯装不在乎的样子。

        “还掉点肉呢，中指少了一截。”左惠梅撇了撇嘴。

        “呀！快让我看看。”黄明英惊诧道。

        “别听她瞎说，这不一般长吗。”李泓舢双手合十比划着。

        黄明英一再追问，李泓舢实话实说，其实就少了11毫米，等指尖的肉长出来不会有明显差异，不影响写字干活。

       “你们俩聊，我回总机室了。明英，给你留着门。”左惠梅说罢回了隔壁。

       说来也神奇，黄明英这一来陪着李泓舢东拉西扯闲聊，他竟觉得手指疼痛轻了许多。

       “四年级你被老师留校是怎么回事？” 黄明英尽量没话找话说。

      “你忘了，上语文课时我低头玩小台灯？”李泓舢说。

       “想起来了，那是用一节5号电池和手电筒反光罩做的小台灯。”黄明英还有印象。

       “我摆弄用橡皮筋和曲别针做的开关，书箱里一闪一闪地被阎老师发现给没收了。”李泓舢说。

       “开始我也觉得奇怪，书箱里一亮一灭的，后来才看见那盏小台灯。”黄明英也仔细地回忆着。

       “放学后阎老师把我带到五年级教研室，将台灯交给了自然课的吕老师。”李泓舢说。

       “后来呢？”黄明英还在刨根问底。

       “吕老师破例收下我参加了高年级的科技组，在那学习了组装电铃、矿石机等。五年级时，大队辅导员尹老师又推荐我考取了少年宫航海模型中级班。那一年全市只破格录取了两名小学生。” 李泓舢尽量往远了扯，好分散手指的疼痛。

       “再后来呢？”黄明英也是有意的一再追问。

       “再后来又被市航海俱乐部选走，成为航海模型运动队的业余队员。在模型队系统学习了制图放样、细木工、钣钳技术和无线电遥控、舰船知识，教练还教我们用仪表车床制作金属零件。”李泓舢像过电影一样回忆着“文革”前的科技活动。

       “我们大队的金鸡闹钟坏了你能修吗？”黄明英想换个话题故意为难他。

       “能，明天拿来吧。”李泓舢信誓旦旦地说。

        “还修呢，瞧您那只手。”黄明英说完两人都笑了。

       “不是吹牛，不但我会，我们同学都会，学工时我们就在钟表厂的大装车间。你不知道，你家的钟表停了都是我给擦的油泥。”李泓舢得意地说。

        “那时我以为我妈抱着钟表去钟表店呢，原来去了你家。收音机也是你修好的吧？”黄明英故意在拖延时间。

       “你说对了，附近邻居们的收音机、电转坏了都找我，小毛病还凑合。”李泓舢说。

       黄明英没话了，二人陷入沉默。突然李泓舢感到手指又是一阵跳疼，他紧掐中指在地上一通乱蹦。没蹦几下他又坐下，刚坐下他又站起来，左手捂着肚子要出去。

       “怎么啦？”黄明英忙问。

       “想解手，解不了腰带。”李泓舢不好意思说道。 

       黄明英看着他痛苦的样子，赶忙猫腰帮助他解开了腰带，李泓舢急急忙忙夺门而出。内急问题解决了，可手疼得还是系不上腰带。黄明英在屋里等了半天还不见李泓舢回来，就出去找他，一看李泓舢站在院外还在努力攥着腰带使劲，她一声不吭再次帮助他提好裤子系好腰带。

       进得屋来，李泓舢不好意思连声道谢。他觉得这不是个办法，离不开人哪行。他让黄明英从工具箱中取出克丝钳子，掐了一段电线，指导她弯了一个挂钩，然后撤掉裤子上的腰带，将挂钩一端固定在右边的裤袢上，另一端钩在左边的裤袢上，只要深呼气，即可顺利完成解裤子系裤子。

       广播站的动静吵醒了隔壁的左惠梅，一看李泓舢攥着手指头还在屋内转圈。左惠梅二话不说就去砸卫生所大门，佀老先生说没有止疼药，如果有大烟就好了，可是没地方弄去。他说天亮后联系区卫生院，请他们支援几只吗啡针剂，这是唯一的止痛药。

      李泓舢这一夜只有忍着，他们二人都在盼着天快点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