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兰情

                魏树人

六十四 四十年后

      李小山十三岁那年，滨海市有一个“幸福晨光”救助基金，专门针对贫困地区先心病儿童开展的一次大型医疗诊治活动。季雪娟通知秀山娘赶快带着小山来滨海，她还为小山在红十字会申请了救助金，不足部分季雪娟在广大知青中呼吁为李小山募捐，季雪娟亲自主刀为李小山做了心脏手术。

       在广大知青的关怀和社会力量救助下，小山手术很成功，康复期间，季雪娟每日还帮助小山复习功课，使他回木兰后顺利进入了霍赖中学。

       季雪娟虽已过了退休年龄，但她属于教授级的专家，还担负着科研和教学任务。有一天她在图书馆翻阅资料，偶然发现了一篇用钛合金材料固定腰椎的报道，再一查医案的病人叫李泓舢。她不敢确定是不是已经失联的李泓舢，回家将这一线索告诉了高别山，让他请公安局的同学帮助查一查。当晚高别山的手机响了，电话中说，李泓舢确系在木兰下过乡，现在晋阳铁路工程段工作。李泓舢还活着，高别山和季雪娟非常高兴，立即将这一消息告诉了赵永根。第二天赵永根一上班即拨通了工程段的电话，对方答复是，前年铁路减员增效，李泓舢已经离岗回家。据说李泓舢被一家铁路工程监理公司聘用，再具体不知道了，好容易得到一丝线索又断了。至于黄明英在哪里，还是不得而知。

       实际情况是，1976年夏天那场大地震前夕，李泓舢刚从滨海铁路工程学校返回滦滨大桥工区实习，没想到凌辰4点多一场大地震突然降临。李泓舢经历过邢台、河间、渤海三次地震，对地震非常敏感，防震意识比较清晰。地震前下着小雨，天气燥热蚊虫叮咬，李泓舢根本睡不着。突然间他看到窗外有闪光，并伴有频率极低的隆隆声，刹那间大地在上下颠簸，他立即意识到这是地震的纵波，距离横波的到来还应有十几秒的时间。他立即大喊：“地震了！”大约只数秒钟横波到来，整个大地开始左右摇晃，他看到炕里的一位工友还没醒，立即扑过去，此时门窗处的楼板已经移位，他急忙趴到工友身上，这块楼板彻底落下，重重地砸到他的身上，瞬间工区所有的房屋一塌到底夷为平地。待救援队到达时，李泓舢已被掩埋了两天一夜，再次经历了一次生死考验。救援结果12个人6死6伤，其中李泓舢伤势较重，水泥板砸到了腰椎上，工友得救了，他却瘫痪了。前来的救援队正是晋阳铁路工程段，所以铁路的伤员一律转送到晋阳铁路医院。李泓舢担心自己可能终身瘫痪，所以不再与任何同学、插友联系。万幸术后身体基本自理，他就地分配在工程段。

      李泓舢55岁那年，铁路系统人事改革，已担任技术科长的李泓舢响应号召，退出中层干部岗位。因为他有工程监理资格证，很快被一家监理公司聘用，在春城地铁轨道项目监理部担任了总监代表。他每天忙于监理业务，晚上偶尔也上网浏览电脑上的有关网页。有一天他发现省水利厅一则信息，水利部拨专款扶植小水电工程。再一看具体计划：续建笸箩湾水库，并在小滦河上游还要增建5座小型水电站。

      看到此李泓舢激动得寝食难安，恨不能一下回到笸箩湾。好容易等到了休假期，他立即购买机票，一路兼程辗转回到了哈朗圭。在李敬心、王建国的陪同下他们一起来到了刚刚复工的水库工地，李泓舢再次看到了沸腾的场面，施工有序，彩旗飘扬。在和施工单位和驻地监理取得联系后，李泓舢以业主身份仔细察看了续建工程。他看了施工缝浮渣清理和植筋埋设，查看了施工面的凿毛处理，均符合规范要求。他对李敬心和王建国说，自从国家对建设工程实行了监理制度，确保了施工质量符合设计要求。

      李泓舢站在水库边上，当年水库工地的施工场面像过电影一样，一幕幕在眼前闪过，再有一年，曾经的沙盘模型即将情景再现，大坝变通途，高峡出平湖。李敬心和王建国也是激动万分，没想到四十年后在国家的帮助下，水库工程得以续建，了却了一代人开发利用小滦河的心愿。

      李泓舢当年培养的几个徒弟也来看望师傅，虽然多年不见，但李泓舢还是一眼认出了他们，柳毅身穿休闲服，孙玉一身运动衣，段富贵则短袖体恤衫，真是二八月乱穿衣。农村人结婚早，好几位都当了爷爷。李泓舢对徒弟们说，来的仓促，就带了几本《电工手册》和《农机手册》权当见面礼吧。

       王建国说，你来得正好，哈朗圭小学正在扩建，你来看看施工质量如何。李泓舢来到原来学校的大院，在北头的空地上起了一座红砖三层楼。主体建筑已完工，正在安装水电设施。他重点看了卫生间、淋浴室、食堂的上下水接口和防水处理，检查了电路和消防设施以及外墙保温层的粘贴固定，查看了分部、分项等验收资料和施工日志等均符合要求。

       李泓舢问王建国，哈朗圭哪有这么多资金给学校投资？乡领导说，连续好多年学校都收到匿名捐款，学校的硬件设施不断改善。王建国说，去年县教委还收到一笔专项捐款，指明为哈朗圭学校建校舍。最后查明捐款人署名为“筱芬镦”，分明就是“小分队”吗，所以就用这笔钱盖楼了。

       李泓舢又问起滨海同学和众位插友的情况，王建国说他了解的也不算太多，据说多数企业退休人员按政策可以投奔子女回滨海定居，目前大家经常联络聚会。刘三庆他们还组织了一个“木兰情民乐团”规模还挺大，好几十人，经常活跃在街道社区和敬老院，每次公益演出都少不了他们。吕浩然下岗后创建了旅游公司，木兰县正准备和他的旅游公司洽商开发坝上之旅的项目。司岩加盟了一家贸易公司，也准备在滨海推销木兰的马铃薯系列产品。

       李泓舢回到县城，王建国陪同看望了老主任陆光魁，年近八十的老主任离休多年，身体康健声如洪钟。他对李泓舢说，当年我有个私心一直想把你留在身边，现在看来放你走对了，差点误了你的前程。李泓舢对老主任说，毕业后参加了好几条铁路线的建设，现在春城地铁1号线做工程监理，一辈子没离开工程，按国家规定可以干到65岁呢。李泓舢对王建国说：“你如果不忙陪我去看看老场长。”王建国说：“老人家不在了，临终前还念叨着想吃你做的东坡肉呢！”李泓舢伤感地说：“给梅姐带好，不，应该叫嫂子。”王建国说：“哈朗圭的乡亲没有忘记你们，欢迎大家回来！” 

       回到春城后，李泓舢按照公司要求继续整理近期写的文稿，他将自己参加工作以来在轨道施工、监理工作中的经验、技术重难点汇编成问答式的监理人员培训教材，为增强培训效果，还在图文并茂的基础上制作成有声幻灯片和动画视频。

       不久，李泓舢调回滨海，在公司技术部负责培训工作。退休前李泓舢曾担任多年的技术科长和职教科长，回公司后得到各级领导的关照和同事们的支持，工作起来如鱼得水。有一年羊城地铁即将建设一条新线，为了培训新入职的监理人员，技术部派李泓舢前往轨道项目监理部讲课。因监理驻地设在了施工单位，所以都在一个食堂就餐。晚餐时轨道监理部武总监饶有兴趣地介绍说：“这位是监理公司技术部派来的工程师李泓舢；这位是轨道施工项目经理李泓珊。”话音刚落大家目目相觑，这二人个头长相差不多，都戴着眼镜，莫不是哥俩吧！

       技术部李泓舢是舢板的舢，经理部的李泓珊是珊瑚的珊，他们二人也觉得机缘巧合，一个南方人一个北方人，差点重了名。晚上李泓珊经理特邀工程师李泓舢到经理室喝茶，二人越聊越有缘。李经理原来在粤北下乡，毕业于湘阳铁路工程学校，分配在羊城工程段，也是担任了技术科长，后来单位与工程局合并，他就任地铁轨道施工项目部的经理。李泓舢对李经理说，我有一个邻居，曾在羊城医大上学，后来中断了联系，你有空帮助打听一下。当李经理听说要找的人叫黄明英，信誓旦旦说，你要找的人我认识，今天晚了，明天带你见她。

        李泓舢回到宾馆，辗转难眠，李经理说的是不是他要找的黄明英？自己和李经理一南一北差点重了名，何况在羊城姓黄的是大性，不知有多少位黄明英呢，但愿是真的。

      第二天下课后，李经理直接把李泓舢带到了火车站后的铁路宿舍。上了三楼李经理用钥匙打开单元门，将李泓舢让进客厅大声说道：“快出来，看看谁来了？”这时一位风姿绰约的女主人手端汤煲走过来：“又是哪位客人，你也不提前说一声。”

        “黄明英！”李泓舢激动得大叫起来。虽然时隔几十年，但是那对亮晶晶的眸子和银铃般的嗓音仍和年轻时一模一样。

        “你是——”黄明英稍一愣神“啪”的一声汤锅失手落地。

       李经理也是一愣，不知所措。

       “你不是遇难了吗？”黄明英惊诧地问道。她仔细端详着站在面前的这个人，个头、体型，尤其是眼镜下的鼻子、嘴唇分明就是李泓舢。

       “泓舢没有死？泓舢还活着！”黄明英激动地盯着李泓舢自问自答道。

        “我领回来的可是大活人！”李经理说。

        “你们二人怎么到了一起？”黄明英定了定神奇怪地问。

        李泓舢如此这般地将餐厅奇遇的过程说了一遍。

       黄明英说，北方那次大地震后，她曾给学校张老师写过几次信，不知什么原因每次都被退回。听“小白楼”邻居说，赖艺华她妈到处散布你在地震中被砸死了。后来在一次抗震防震展览中恰好看到你实习的那座大桥照片，线路扭曲、大桥移位，周边房屋全倒塌了，所以确信你真的遇难了。

     李泓舢也讲述了自己被救援后分配在晋阳工程段的经历，也曾经往“小白楼”写过几次信都被退回。这些年一直在新建铁路线上奔波，也没再和滨海的同学联系。现在虽然有了手机，可是因为城市的大规模拆迁建设，许多同学却找不到了。李泓舢还告诉黄明英他前些日子回了一趟木兰，通过王建国已经加入了季雪娟的通讯录，黄明英迫不及待地将有关电话号码抄录下来。眼看天色已晚，李泓舢告别了李经理和黄明英回宾馆休息。

      李泓舢在羊城的培训任务顺利完成，临行前黄明英到宾馆为李泓舢送行。李泓舢问黄明英，怎么那么巧你家先生也叫李泓珊？黄明英微微一笑，这里有故事。

       黄明英说，听说你遇难，我的心情很沉重，觉得世上再也找不到第二个李泓舢了，不再想考虑个人问题。随着年龄增长介绍对象的人越来越多，躲都躲不过，后来我提了一个条件：要找一个在铁路上班的，生长在教师家庭的，名字必须是李泓舢。本来想以此苛刻的条件搪塞介绍人，没想到医院的同事竟然上网去搜，结果真的找了个李泓珊，只是同音不同字。这人铁路工程学校毕业，在铁路工程段上班，担任技术科长，母亲是教师，一下让我无话可说。没想到你们经历真相似。

       李泓舢说自己受伤后担心终身瘫痪，所以也不想再与你联系，康复后给你家写过信被退回来，再后来听说你父母也搬走了。

      “你在晋阳成家了？”黄明英问道。

      “我结婚还和一个人有关。”李泓舢说道。

      “谁？”黄明英问。

      “赖艺华。”李泓舢说。

      “什么？你和她？”黄明英感到十分惊讶。

      “不，怎么可能。听我慢慢说。”李泓舢说。

      “原来赖艺华回到老家后在一家集体企业上班，这一年滨海放宽了知青回城政策，她又失去了回城的资格。后来他家知道我分到了晋阳，又打听说工程单位可以安排家属，就想利用我调到铁路上，最起码可以落户到晋阳市。她妈找到我妈想攀个亲，假结婚也成。我妈怒斥她们一家，为了个人的利益真能舍下脸来，这种损招也使得出来。由此我妈也得罪了赖家，只好提前退休搬离了‘四门楼’。”李泓舢娓娓道来。

      黄明英听到这对这一家人嗤之以鼻，世上真有这样的无耻之人。

      李泓舢接着说，为了彻底堵住赖家的嘴，经工友介绍在晋阳成了家。 

       黄明英给李泓舢拿出她曾给张老师的信，李泓舢一看信封上贴的纸条“查无此人原址退回”几个字，正是工宣队长赖师傅的笔迹。赖家为了一己私利，竟然割断了一对曾经的恋人几十年的音信。

     好在现在两人都在异地各自建立了小家，过得也算和谐幸福。黄明英有一个活泼可爱的女儿，长得和妈妈一样漂亮，每天练琴能歌善舞，她还有一个红十字小药箱，喜欢给娃娃看病，说长大也当外科医生。李泓舢有一个聪明伶俐的儿子，从小就喜欢电动玩具，好多小汽车都被他拆了，手里拿着改锥钳子，嘴里嘟囔着修理修理，可是一辆也没修好，好几抽屉全是齿轮散件。

      二人聊了许久，该分手了，黄明英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纸袋塞到李泓舢的衣兜里，李泓舢打开一看是黄明英身着皮大衣头戴狗皮帽的彩色照片。

       “在羊城穿这身照相？”李泓舢惊讶问道。

       “到了非洲我也带着它。”黄明英神秘地说，“这可是我结婚的嫁妆，压箱底的宝物。”说完又是一阵咯咯地笑声。

       几十年的话没时间再说了，二人四目相对一时无语，突然间二人同时展开双臂紧紧相拥，不忍松手。李泓舢看了看手表推开黄明英说：“该走了，这次时间仓促，下次来羊城再去拜会伯父伯母，也欢迎你们全家到晋阳来玩，我给你们当导游。”

     黄明英打车亲自将李泓舢送到机场，在登机口四目凝神相视片刻，二人再次拥抱告别。他们相约，在下乡五十年时再回木兰，参加集体大聚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