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兰情

               魏树人

  五十二 永根告别

      赵永根每天晚上放广播，编排次日的自办节目。白天有时去巡视线路，空闲时就替黄秘书办理一些日常事务。一天隔壁话务员小左找赵永根，请他临时替个班。赵永根满口答应，可是再一想虽然看过小左操作，还真没在这把椅子上坐过，就请小左先介绍一下交换机原理与操作方法。小左说，磁石电话发明已有百年，可是在坝上应用不过是最近几年的事。公社一般设置一台40门背负式磁石电话交换机，哈朗圭只有十几个用户，40门插孔闲置了一多半，每天的通话业务并不多。

      小左接着介绍了电话交换机的构造和使用方法：交换机上装有用户塞孔、用户号牌、话终回铃牌以及接线用塞绳、应答振铃用的电键和手摇发电机等。用户呼叫时须先摇动电话机上的发电机，使交换机上的号牌“跌落”。话务员随即取一条塞绳，以一端的答应塞子插入跌落号牌的那个用户塞孔，并扳动相应电键应答，问明索要用户后，将塞绳另一端的呼叫塞子插入被叫用户的塞孔，然后将电键扳至振铃位置，摇动发电机使被叫用户话机铃响。被叫用户听到铃响，摘机应答后，话务员将电键复原，双方即可通话。用户通话完毕，必须摇动发电机，使交换机上的回铃牌跌落，以此通知话务员撤线，如是长途好计时收费。

      小左说，别小看咱这台交换机，它连通大江南北全国各地，去年还转接过羊场的国际长途呢。

      有线通信对于无线电发烧友来说难度不大，可是为了让小左放心，赵永根想还是当面操作一遍，让小左检验一下是否合格。

      赵永根试着要通了卫生所和哈朗大队部，请季雪娟和牛英武通话，三方互相配合演示了一遍。小左一看赵永根问答、操作还挺规范，放心地离开总机室。

     临近中午，区邮局线路号牌落下，赵永根一接是滨海来的长途。只听对方说道：“请给我找一下在浩赉插队的知青赵永根。”他一下听出了是自己母亲的声音。

     “妈，我就是，我是您的儿子赵永根！”赵永根说到这已经激动得热泪盈眶。

     “昨天晚上在邮局要了好几次要不通，好了，这回通了。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可以办回滨海了。”母亲大声说着。

      “真的？”赵永根有点不相信这突如其来的消息。

      “现在有政策，我可以提前退休，特困家庭允许一名下乡子女回城顶替，厂里和街道的手续都已办妥了。”母亲慢慢地说着唯恐落下一句。

       “嗯、嗯。”赵永根静静地听着。

      “现在所有材料和手续我已经通过挂号信寄出，记着准迁证千万不能丢了。”母亲千叮万嘱。

      赵永根为了让母亲节省长途话费，简单问候了几句，回铃结束通话。

      赵永根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将家里来电话的内容向公社领导进行了汇报，李敬心书记感到很突然，舍不得赵永根离开。哈朗圭广播网刚形成规模，广播工作也得到了上级的肯定，这突然变故还要再选广播员，不免让公社有些被动。赵永根向李书记推荐了李泓舢，并说李泓舢的水平比自己强，一定能够胜任。

      话务员小左一回来，赵永根顾不上吃饭，一路疾行回到浩赉四队。一进屋只见李泓舢和高别山二人在吃饭，这才知道郭全振参军走了，没想到他走在了自己前头。 

      赵永根对二人说了回城顶替一事，李泓舢、高别山纷纷表示祝贺。赵永根对高别山说：“你也属于特困，可申请回城。”高别山说：“我不行，老爷子是中组部直管干部，哪有顶替一说。再说老爷子不会同意我回去。”

       “别山，你陪永根说话，我先去水轮泵换班了。”李泓舢说着走出院门。

      “等我一下，”赵永根追出去对李泓舢说，“我向李书记推荐你去广播站，你要有个思想准备，赶紧带徒弟。”

      高别山收拾完碗筷去上工，赵永根整理着自己的物品。他将木工工具分解装箱，技术书籍分类打捆。一切收拾停当，卷起自己擀的羊毛毡向三队小学校走去。

      在学校院里，一群孩子正在做课间游戏。男孩子撞拐，女孩们跳绳，校园内一片欢声笑语。院门口却蹲着一个小女孩，手里拿着一张画片嘴里念着：“四四方方小木——”

     “匣，家家户户墙上挂，一根铁线连着它，会唱歌来能说话。”赵永根将后面的文字念了出来。

     “你猜得出是啥吗？”小女孩问。

     “我脑子笨，猜不出。”赵永根说。

     “是小喇叭！”小女孩得意地说。

     “可是我能猜出这是你们陈老师编的。”赵永根也得意地说道。

      陈领娣听到说话声连忙走出教室，一看是赵永根到来异常高兴，忙将他让进屋。

      “这是去哪？” 陈领娣问道。

      “找你。”赵永根说。

      “拿毡子做什么？”陈领娣不解。

      “天快凉了送给你。”赵永根说。

      “我不要，曹建虹的铺盖还闲着呢。”陈领娣更加不解。

      赵永根将回滨海顶替的事述说一遍，陈领娣眼圈一红，沉默片刻主动接过羊毛毡铺在土炕上。

      陈领娣此刻仿佛有很多话要说，可是欲言又止一时不知从何说起。她凝神看了一会前梁说道：“等会儿就下课，在这吃饭吧。”她想不出更恰当的词挽留他多待会。赵永根其实也有许多话要说，要张嘴又语塞，随口说道：“不了，我还要赶回公社，不能误了放广播。”

      赵永根、陈领娣一前一后走出院子，赵永根回头一看，陈领娣正在拿手绢擦眼睛，他一眼认出了那块在温泉车站给她裹手的手绢。

     “什么时候走？”陈领娣赶上来终于说了一句话。

      “在等挂号信，走之前一定告诉你。”赵永根回了一句。

      陈领娣送到道边停止了脚步，她注视着一个熟悉的身影渐渐远去。

     晚上，赵永根按时打开电唱机和扩大器，准时播放开始曲《东方红》，然后节目预告、转播中央人民广播电台节目。他看着室内的广播设备和各条线路闪烁的指示灯心中无限感慨，党中央的声音，各级领导的指示，通过自己亲手建起的广播网络送到了家家户户。每天晚上，电杆上的大喇叭、各家各户的小喇叭齐声共鸣，广播声打破了千百年来深山沟里的寂静，听广播已经成为社员们日常生活中必不可少的内容。他为自己所做的一切感到自豪，庆幸自己的特长和爱好得到发挥，找到了用武之地。

       但是现有的广播网还存在一些不足，突出的就是电话和广播共线时的矛盾，放广播时不能打电话，打电话时不能放广播。遗憾的是第二期广播网改造不能参加了，只好留给李泓舢，他相信在李敬心书记领导下李泓舢会比自己做得更好。

       自从赵永根向公社推荐了李泓舢，李敬心也觉得是最合适的人选，李泓舢在水轮泵的表现有目共睹，得到上上下下的一致赞许，他相信赵永根的推荐，李泓舢的技术能力一定能够胜任。

      李敬心抽空去了一趟浩赉水轮泵站，和李泓舢聊起了广播网的事，想听听李泓舢对广播工作的意见和建议。李泓舢见过赵永根写的广播网建设规划，他认为规划写得很好，目标明确，措施得当。下一步要解决的是电话、广播共线互相干扰的矛盾。另外规划还有两点需要完善和补充，一是冬季水轮泵站停电后广播设备供电问题，二是夏季广播网的防雷问题。对于以上问题李泓舢提出了具体解决办法和实施措施，并拿出了自己写的一本小册子递给李书记看，说关于冬季供电问题里面有专门论述，可供公社领导参考。

       李敬心原以为李泓舢的特长是水利水电建设方面，没想到他在有线广播、无线电方面也是行家，在一些具体问上还有自己的独到见解。他觉得这趟考察没白来，广播员人选就是他了。

       赖艺华耳朵挺尖，她知道了赵永根要走，觉得自己的机会又来了，忙去公社找赵合。这次赵合并没许愿，告诉她广播员是个重要岗位，需要党委研究决定，不是自己说了算。赖艺华还不死心继续软磨硬泡，赵合想起上次她损坏三用机的事已经留下了不好的印象，告诉赖艺华回去安心劳动，有消息会告诉她。

       李敬心回来向公社党委成员介绍了对李泓舢的考察情况，大家一致认可李泓舢接替广播员一职。赵合本想再替赖艺华说句话，一听李书记的考察结论，他无话可说。他心说，同样是老三届的学生，差距竟这么大，赖艺华也就是个大花瓶，真本事没有，就知道打打杀杀，一身造反派的习气。

       李泓舢安排好水轮泵的工作来到广播站报到，与赵永根办理工作交接。二人谈论的都是无线电方面的技术术语，赵合在一旁一句也听不懂。

      李泓舢在广播站正式上岗，晚上广播一切如常。赖艺华在喇叭中一听广播员的声音傻了眼，新任广播员竟然是李泓舢。她心中又打碎了五味瓶，无可奈何，欲哭无泪。李泓舢，李泓舢，又是李泓舢！她诅咒、她泄愤，最后蹦出三个字，走着瞧！ 

      赵永根收到挂号信，办好了户籍关系，黄秘书将社队三级鉴定表装入档案袋加盖骑缝章后交给了赵永根。其实知青档案没什么，没有案底的就是几页纸，一张毕业学校的学生登记表，一张街道的上山下乡登记表。

     公社在食堂为赵永根开了欢送会，赵永根给李泓舢带来了《农村有线广播》《无线电》等书刊，还有他亲手制作的几件细木工工具。临别时，他又到广播室和总机室转了一圈，依依不舍地奔向了欧梨沟。

     转天一大早，高别山套好了牛车，送赵永根到霍赖等班车。霍赖镇是十一区工委所在地，车站正好在区广播站门前，赵永根将行李卸下让高别山早早返回，自己正好向黄站长告别。赵永根向黄站长说起下一步广播网的改造规划，黄站长说：“县广播站正准备在全县推广‘一线三通’的广播模式。据说发射机样机正在试验，一旦成功各站再自行组装。”赵永根说：“我是赶不上了，下一任是我的同学李泓舢，他也是发烧友，技术比我强装机没问题，在滨海他还用示波管攒过电视机呢。”“太好了，想不到你们哈朗圭知青真有人才，有好几位发烧友，咱十一区广播建设有望了。”黄站长高兴地说。

      二人正聊着，赵永根发现公路对面的榆树林里闪过一个熟悉的身影，他告别黄站长急忙迎出去，见是陈领娣身背一个小口袋缓缓向车站方向走来。她也看见了赵永根立刻扔下口袋，六十里路累得她瘫软在地靠在了一棵老榆树上。

      “昨天去三队找过你，你不在，我可不是不辞而别。”赵永根有些歉意。

     “我在山上看见你了，也不等会儿，没见到人转身就走。”陈领娣有几分埋怨。

      赵永根打开小口袋，里面是满满的大榛子，赵永根立时就明白了。陈领娣说，她掏了两个獾子洞，凑了约十几斤榛子。今天想着早些给你送去，结果还是晚了一步，就抄近路追过来。

      赵永根放过羊，深知为了这袋榛子陈领娣所付的辛苦，她要攀高山，爬砬子，竟然还去掏獾子洞。赵永根激动得紧紧握住陈领娣的双手，感谢的话一句也没说出来。陈领娣顺势一下猛扑到赵永根怀里紧紧抱住他。片刻，赵永根捋捋她的秀发，双手捧着她的双颊，轻轻地在额头吻了一下。她突然松开双手，又搂住他的脖子，欠着脚还了他一个长长的吻。

       “嘀嘀！”远处传来了班车的喇叭声，陈领娣还不忍松手，赵永根轻轻推开她，二人挽手并肩走出榆树林。

       班车启动，赵永根从车窗里看到陈领娣在擦眼泪，赵永根也掏出手绢，二人看着互赠的手绢陷入了无尽的遐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