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兰情

                魏树人

  四十八 献礼失败

     小滦河开化后水轮泵工地开始陆续上人，首先拆除临时干砌护坡和水渠边墙。为了抢工期，牛英武还是采取分段施工的方法，拆一段用水泥沙浆砌一段。因为他担任着民兵连长一职，有时不能长期盯工地，就向王建国提出能否借调浩赉知青李泓舢前来帮忙。

      牛英武、李泓舢、赵永根三人原来都是滨海一中电工小组的成员，同是无线电发烧友。另外三人还有不同的爱好和特长，牛英武会报务、测向，受过滨海无线电俱乐部和警备区的专业培训；李泓舢喜欢工程，曾是滨海航海俱乐部模型运动队的队员；赵永根喜欢机械，停课期间也是逍遥派，曾经下厂实习钳工，在老师傅指导下和李泓舢等人组装过一台C20车床。

      王建国采纳了牛英武的建议，通过公社与浩赉大队协商将李泓舢借调到哈朗大队。为了欢迎李泓舢的到来，大队晚饭时特意设宴款待。说是设宴，其实就是炒土豆丝、拌疙瘩白、腌芥菜丝，唯一的荤腥是一盘咸鸡蛋，牛英武还备了一瓶塞燕大曲。

      王建国将李泓舢让到首席，贺凤鸣、楚援朝、牛英武等相继落座。

      “首先欢迎老同学李泓舢加入哈朗圭创业队水利组。”王建国首先举杯，众人响应。

       “早就听说你是工程的行家，欢迎欢迎。”贺凤鸣也举杯，大家一饮而尽。

       “今天欢迎宴有点寒酸，在哈朗盛到碟里就是菜，贺主任一根洋钉还能就二两酒呢！”楚援朝说着从贺凤鸣兜里掏出一根锃亮的大铁钉。

       “钉子也是菜？”李泓舢不理解。

       “嗨，没条件呀，喝口酒唆一下。”贺凤鸣不好意思笑了。

       “老同学不多说了，有你来助阵保证水轮泵按时发电，‘七一’向党的生日献礼！”牛英武先干为敬，众人也一口见底。

      酒过三巡，李泓舢站起来说道：“感谢哈朗大队对我的信任，我就讲三句。”李泓舢顿了一下。

        “你快说，我们听着哪。”众人道。

        “一、明天必须停工。”李泓舢坚定地说。

        “为什么？”牛英武问道。

        “等我说完，第二进行技术培训。”李泓舢继续讲。

         “还那么啰嗦！”贺凤鸣说。

         “第三，拆除新砌边墙，按规范返工，完了。”李泓舢说完坐下。

       李泓舢当头一盆冷水浇灭了欢迎宴的热烈气氛。

      牛英武听到这立即起身说：“李泓舢，我请你来是帮忙的，你倒好，还没拜佛先拆庙！”

       李泓舢也站起来：“你要听我的建议，就按规范做，不听，我现在就回浩赉。”

      楚援朝说：“都坐下，你们俩有话不会好好说？”

        正在二人争执不下时，公社食堂的老张头推门进来。

       “哦，也喝着呢。牛连长，公社李部长请你现在过去一趟。”老张头说。

       “有急事？”牛英武问。

       “有，就等你了。”老张头说着拽起牛英武就走。

        “你等着，咱俩没完。”牛英武生气地出了大队部。

        李泓舢继续耐心地讲下去：“我今天来大队之前先去工地转了一圈，发现一些问题。”

       “去年干了好几个月，返工多次，你一来又要返工，这不是劳民伤财么？别说社员通不过，打我这就过不去。”贺凤鸣有些气愤。

      “泓舢，你说都发现了哪些问题？”王建国终于开口了。

       “问题不算多，但是很关键。”李泓舢说。

       “别卖关子，快说！”楚援朝有点着急。

       “一、浆砌片石工程开工时间过早，那时的平均气温低于5℃，不符合规范要求，水泥砂浆达不到强度要求。二、我在工地看了，砂浆拌和很随意，不按水灰比配料影响砂浆质量。”李泓舢讲的都是土建的施工术语，大家也听不太明白。

       “如果不返工继续施工结果怎样？”王建国问。

       “轻则漏水，重则塌方。”李泓舢说。

       “哪有这么邪乎，别吓唬我们，你说的道道咱也不机密，能说点老百姓听得懂的话不？”贺凤鸣说。

       “打个不太恰当的比喻，就拿豆腐来说吧，不同的温度呈现不同的结构。0℃以下是冻豆腐，里面是啥样？放在油锅里是炸豆腐，什么样？水泥的凝固也有要求，必须在一定温度范围内，高了不行低了也不行，都影响强度。”李泓舢耐心地解释。

      “有道理。”贺凤鸣点了点头。

      “再说和灰，水泥、砂、水，都有比例，叫做水灰比，一般是1：3：0.65，水泥砂浆的密度为每立方2000公斤，具体还要根据试验调整。咱们工地上和灰很随意，水泥多了浪费，砂多了没粘性，水泥砂浆就像做豆腐点卤，配比不对粘不牢石头。”李泓舢详细地讲解着。

       “听懂了。”贺凤鸣服气了。

       “俗话说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土建施工的规矩就是规范，不按规范做的结果就是我前面说的，漏水、塌方。一旦建成通水，水渠漏水冲毁农田，雨季边坡塌方淤塞水渠，你们说是现在返工好呢，还是出了事再重建呢？”

       王建国一拍桌子说：“返工！”

       “群众想不通咋办？”贺凤鸣问。

       “还得看你老贺了。”王建国拍了拍贺凤鸣的肩膀。

        “唉，你们拉屎我刮腚。”贺凤鸣无可奈何晃了下脑袋。“我们大家一起做思想工作。”王建国相信群众会理解的。

       再说老张头把牛英武领进食堂，一看酒菜齐备宾朋满座，除了公社书记李敬心、副主任赵合和武装部长李国军外全是生脸。李国军向朋友介绍说，这是大队民兵连长、滨海知青牛英武，然后双方互致问候。

        原来是西边草地来了几位蒙古族朋友，因牧区游牧改定居急需大量木材建房，特意到哈朗圭商谈用马换木材。哈朗圭有木材缺牲口，与牧区正好互补。当天谈好条件是五棵檩子一匹马，谁知对方说妥了不签字，要在晚上酒桌上最后敲定。食堂赶忙备酒招待，蒙古族朋友却拿出自带的酒囊为主家满酒。酒过数巡公社几位领导见势不妙，眼看谈好的条件要变卦，李国军急中生智想起牛英武能喝酒，忙叫老张头请救兵。牛英武了解缘由后问诸位朋友：“怎么喝法？”一位朋友说：“听你的，你说咋喝就咋喝。”“拿杯来！”牛英武痛快说道。只见那位朋友拿过两个大号搪瓷缸将酒统统斟满，每缸足有一斤多。蒙古族朋友瞪着眼睛端详着牛英武，只见牛英武眉不皱眼不眨，稳稳端起茶缸咕咚咕咚一饮而尽。再看那位朋友，也稳稳端起茶缸，刚到嘴边却又慢慢放下，然后对准酒囊将酒倒了回去，随口说出两个字：“成交”。

       公社干部认为哈朗圭赚了大便宜，蒙古族朋友也不觉吃亏，他们认为哈朗圭一棵树少说也得长十年，草原上小马驹一年一大群。总之各算各的账，双赢。

       牛英武回到大队这边酒宴已散，他一斤酒下肚，头脑还算清醒，继续和李泓舢争论不休。

         “你还记得咱们上学时一次电工比赛吗？咱俩合作第一名却被老师给毙了。”李泓舢对牛英武说。

        “记得，那次是组装一个逻辑电路，合第一个开关红灯亮，第二个开关红灯灭绿灯亮，第三个开关全亮。”牛英武回忆道。

        “咱是第一个上台演示的，逻辑关系符合要求，结果老师却判不合格。为什么？”李泓舢帮助牛英武回忆。

       “咱是按照电子电路配的线，两点间导线最短，用材最少，逻辑关系没问题，但是不符合电工布线要求。”牛英武说。

       “对呀，电子电路和电工电路各有不同的要求，这不就是规范吗？所以土建工程也有许多施工规范。”李泓舢进一步解释道。

       “我要见到文字东西，你空口无凭说不服我。”牛英武借着酒劲还是不服气。

       “好了，都睡觉，明天把夏技术员请来，听听他的意见。”王建国命令道。

        第二天下午夏技术员带着一本混凝土施工规范如约而至，王建国召集水利组全体人员学习有关规范条文。混凝土冬季施工的条文写道：“本规程冬期施工期限划分原则是：根据当地多年气象资料统计，当室外日平均气温连续5d稳定低于5℃即进入冬期施工；当室外日平均气温连续5d高于5℃时解除冬期施工。”“凡是没有冬期施工方案（措施），或者冬期施工准备工作未做好的工程项目，不得强行进行冬期施工。”

        夏技术员讲道：“低于5℃属于冬季施工，要有暖棚、蒸汽养护等措施，我们这个小工程不具备这个条件，也没有必要冬季施工，所以只有连续5天平均气温5℃以上时才可以施工。”夏技术员继续说，“李泓舢的建议很正确，先培训再返工。只有符合施工规范，才能保证施工质量。”

        水轮泵工地又恢复了热火朝天的施工场面。李泓舢每天盯在工地，做了灰斗、砂斗、标准水桶，和灰时严格计量配比，和好砂浆时他还现场取样，将砂浆灌到一个个小方盒子里，放到砌筑好的水渠边。

       “这是做啥？”贺凤鸣问。

       “这是同条件养护的试块，28天后送到县水利局试验室做力学试验，它合格了就代表工程的砂浆合格了。”李泓舢说。“干点水泥活这么复杂，比家里盖房麻烦多了。”贺凤鸣说。 

       “你家房子三五年就得抹房顶、堵燕窝，土建工程可不行，最少也要挺一辈子。”李泓舢说。

       进入六月份水轮泵工程进展非常顺利，水轮机基座，机房基本就绪，牛英武和李泓舢正忙于安装配电盘和架设线路。6月25日，水轮机和发电机到货。26日机器安装就位，可是电机没有配套的皮带轮，李泓舢马上根据水轮机和发电机的转速传动比设计皮带轮请县机械厂加工。27日开闸放水调试水轮机，这才发现水轮机与发电机不配套，属于大马拉小车。距离“ 7.1”越来越近，李泓舢自制了一个铁皮套筒套在水轮机进水孔处，权且调整进水量。28日检查沿线供电线路及公社所属机关、哈朗大队各家住户的照明设施。29日在水轮泵站至公社沿途每根电杆上安装一盏路灯。30日皮带轮还没送到，牛英武和李泓舢将全部线路设备再查一遍，确认无误后二人静候在水轮泵站。

        此时二人心情很复杂，既兴奋又担忧。牛英武想的是一旦试车成功，这半年多的努力没白费劲。他仿佛看见泵房中涓涓溪流被扬水泵引上西山，浇灌着块块梯田；磨坊里机磨飞转，一袋袋粮食进进出出；夜间的笸箩湾家家灯火通明，盏盏路灯照亮了营子里的庭院小路。 

        李泓舢在想，如果不顺、万一失败、真要砸了献礼……他不敢想下去，可又不得不想，他知道成功与失败非此即彼。他脑海里重复着这几天所做的每一个细节，苦思冥想着是否有何纰漏。

        7月1日上午，皮带轮终于送到，牛英武和李泓舢进行装配和调试。王建国紧张的心稍稍放下。他期待着这个激动人心的时刻，他盼望着小滦河上第一座水电站的诞生。他闭上眼睛，好像看见了河川上一座座梯级电站拔地而起，一片片静静的水面映照出前梁、西山的秀丽景色。这时赖艺华端着三用机和小喇叭站在公社院内，浩赉的秧歌队、圭博的丰收锣鼓前来祝贺，郭全振准备了几挂鞭炮，只等电灯一亮，锣鼓喧天、鞭炮齐鸣。

       李敬心书记早早来到水轮泵站，准备为哈朗圭第一座电站披红剪彩。

       “报告书记，安装完毕。”牛英武一个立正严肃说道，王建国一看手表，恰好是12点。

       “开闸！”王建国一声令下。只听轰隆一声，引水渠的水猛然灌进了水轮机的蜗壳。传动轴带动了皮带轮，皮带轮带动了发电机，传动装置一切正常，李泓舢示意王建国，王建国又是一声令下：“合闸！”只见李敬心书记用力合上送电闸刀……

        一分钟、两分钟……没有任何反应，水轮机转着，发电机转着，可是配电盘表针却纹丝不动，电灯根本不亮。

        牛英武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双手抱头目光痴呆。

       李泓舢站在发电机旁，双眼盯着配电盘一言不发。

       发电失败了。

       公社门前鞭炮收了，锣鼓撤了，“七一”献礼失败，赖艺华又要有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