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兰情(43)回家路上

金风玉露 3月前 53

          木兰情

                  魏树人

  四十三 回家路上

      每年阳历9月底10月初,坝上准准飘起了头场雪花,随着小滦河开始出现凌碴,早上挑水都要凿开一个冰窟窿。坝下的农民还在收获,坝上的初冬已悄悄地降临了。再看西山几场小雪过后,阳坡上的白雪在黄色的桦树叶、红色的枫树叶映衬下呈现出一幅色彩斑斓对比强烈的画卷。前梁阴坡上的松林依然是黑绿挺拔,倏地一派银装素裹,大山进入了休眠期。只有那些不怕冷的小动物在山林中穿行,觅食掉落下来的橡子、松塔等坚果,留下了串串的脚印。偶尔也能见到雪地上跳跃的野兔,惊扰起只只野鸡展翅。羊倌们在阳坡放羊,大白天有时也能遇见狼入羊群。入夜,有时还能听见前梁上传来声声狼嚎,它们找不到食物时便开始下山,偷袭家畜绝不走空。飘落的雪花逐渐变为雪片不再融化,下一场积一层,最厚处能达齐腰深,大雪开始封山了。

       进入腊月,基本没有农活,劳累了一年的知青们都想家了,纷纷向公社请假,即便封山也要跋山涉雪回家过年。

       浩赉四队的赵永根、高别山、郭全振早早做好了准备工作,每日占上头盘碾子,加工了糜子、小米、大黄米,还准备了榛子、杏仁、干蘑菇、蕨菜、黄花、百合干,这些东西都是亲手所种,亲自采摘,巴不得多带些给滨海的亲友,尝尝自己的劳动果实。无奈东西太多拿不了,每人只好噇了两提包。

       回家的日子到了,天不亮李泓舢打了一锅小米莜麦苦力,又准备好两口袋玉米。四人吃饱装车直奔粮站,因为回家必须要兑换粮票。在粮站,知青们一般都先到供销社买盒烟,设法和工作人员套近乎,争取换到全国粮票,因为那是含食用油的,在滨海粮店要凑够30斤才兑给一张半斤的油票。

        回家的路辛苦而漫长,正常情况下由浩赉到区里需步行50里——住宿,转天乘班车至木兰180里——住宿,再转天乘班车午后到温泉360里——乘当日夜车转天上午到北京480里,再转车中午到滨海240里,总计路程1300多里,可是交通不便最快需要四天三宿。这一路连吃带住加上车费最省也要20元。

      平时人们去县城都去区所在地霍赖等班车,赵永根等一商量提前在阿鲁布公社三座山等车,虽然车费多两角,坐的还是同一趟车,但可以少走10里地,就是天不亮就得出发。

       一路上四个人赶着牛车,向北疾行,无奈人急牛不急,无论怎样敲打它,还是稳稳地迈着四方步,大约九点多钟终于到了阿鲁布粮站。这时在三座山大车店等车的人并不多,几人一看还挺高兴,再一问去木兰的班车已经过去了,精打细算还是晚了十分钟。郭全振有些急躁,高别山不紧不慢地说:“既来之则安之,大不了在大车店住一晚明天咱是第一个。”

      赵永根转念一想对二人说:“往东去的车走了,可是往西行的还没来呢,咱们几个人何不从西面走,大庙有去大境门的车,到那就有火车了。”李泓舢也觉得这主意不错,据说大庙也很热闹,你们就当旅游了。李泓舢告别了三人离开了大车店,忽然看见大路上两匹马呼啸而来,仔细一看是朱文华和张四田的大儿子。李泓舢一看便知他也是赶班车的,于是拦下朱文华,告知班车早开走了。朱文华说:“要不是马踩空了冰窟窿早就到了。”李泓舢告诉他赵永根等人也在大车店呢。朱文华一听他们在等西行班车双手一拍道:“太好了一路有伴了,大庙我熟。”李泓舢又告别了朱文华继续赶牛车原路返回。 

        朱文华见到赵永根等三人非常高兴,他与三人虽不同班,但在一中上学时一班二班相当熟悉,四人一路上有说有笑。他们将行李寄存在大庙汽车站购买了去大境门的车票,然后朱文华主动当起了向导游览了大庙这座草原重镇。

      四人在街上漫步走向小旅店,正要进门,只见一位中年妇女蹲在门口啼哭。朱文华见状便上前搭问,一听口音,大嫂一口纯正的山东腔,说自己来大庙找丈夫,听说他们工程早已撤点没人了。自己在这无亲无故只好买车票返回,谁知一模钱包没了,几十元钱和粮票全丢了。朱文华再问,她丈夫姓郑是打井队的。朱文华二话不说,拉起大嫂进了旅馆,帮大嫂安置了房间。赵永根等人急问原委,朱文华就将打井一事略述一遍。

       到吃饭点了,四人要了四屉莜面窝窝,朱文华忽然补充说再加一屉,赵永根等人会意,让朱文华快去请郑大嫂。

       郑大嫂不好意思落座,被朱文华让到首席。郑大嫂受宠若惊连声道谢,但心中疑惑不解,这几位素不相识的人为什么对自己这样热情。吃饭间朱文华叙述了郑师傅帮助青草沟打井之事,说郑师傅是青草沟的恩人。郑大嫂听罢连连埋怨王师傅捎信没有交代清楚,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张纸给朱文华看。只见上面写道:“……原打算工程结束就回家,最近又接到一处打井任务,什么时候完工还不一定,暂不回去云云。落款郑大庆。”朱文华看到这明白了,这王师傅就是和郑师傅在一起的那位穿工作服的人,一定是郑师傅托他给郑大嫂捎的信。郑大嫂说:“都腊月了还不回来,肯定要在大庙过年了,我就找他来了。没想到打井队工程早结束了,现在也不知他去了哪里,满处打听也寻不着消息,这不盘缠也丢了。”几位知青听到这连忙掏兜,当场给郑大嫂凑了几斤粮票和30元钱路费。郑大嫂又是连声道谢,说滨海知青真是大好人。

        入冬后水轮泵工程停工,哈朗大队的秦茕、尉迟觥二人今年也是收获颇丰,不但每日队里给记了满分,年底分红时扣除口粮等费用每人还分到了50元钱,二人也高高兴兴大包小包装上土特产准备回家过年。他二人对黄豆情有独钟,特意每人装了一提包豆子,一大包足有六七十斤。

       从哈朗到三座山和霍赖一般远,他俩宁可多花两角钱也避讳再去霍赖,直接走沙窝子去三座山等车。这一路每人身负一百多斤,开始还不算累,可是路远没轻载,身上重脚下软,沙窝子上覆盖着厚厚的积雪,刚走出十里八里的就已是满头大汗,棉胶鞋湿透了,皮帽子戴也不是不戴又不行,冷风一飕更加难受。没办法,为了回家二人咬紧牙关手提肩扛百十来斤,终于走完了40里地。

      秦茕和尉迟觥到达木兰车站后找了一家最便宜的大车店,放下行李便去找饭吃。还没走到饭馆时,就见路边有辆解放牌大卡车正在装木材,司机师傅正在催促工人快点,下午还要赶回温泉呢。秦茕一见机会来了,拉上尉迟觥上前主动帮助装车。很快一车木材装完,司机走过来问他们是哪的人,想去哪。秦茕忙给师傅递烟,心说,这师傅真“船亮”,一眼就猜透了。“我们是哈朗圭的,想去温泉。”司机师傅说:“一看你们就是知青,你们这样的我见多了,不就是想搭车吗。”“去温泉,回滨海。”尉迟觥说。“上车吧。”司机师傅说着打开车门将他俩让进了车楼子。“麻烦师傅,前边大车店停一下,那还有行李。”秦茕向师傅作揖道。

       在车上师傅和他们攀谈起来,说自己姓张,有个弟弟叫张永林,原来在羊场开拖拉机,后来给老场长开车。秦茕一听越发高兴,张师傅长张师傅短地叫着,不时给张师傅点烟递水。天黑前汽车开到了温泉木材厂,秦茕下车打开了提包将一串蘑菇拿出来送给张师傅,张师傅谢绝了并说你们等一下。不一会张师傅从厂里出来将两包大杏仁和几张烙糕饼塞给秦茕说:“你们知青很不易,我哪能要你们的东西,这是咱本地的特产,拿去给家里人尝尝。” 张师傅又说:“汽车进厂就不能动,不送你们了,这离车站不远,顺着河边走就看见铁道线了。” 秦茕、尉迟觥连作揖带鞠躬不知怎样感谢才好。

       秦茕将张师傅给的杏仁往提包里塞,尉迟觥看了看焦黄松软的烙糕咽了口唾沫说:“哥,我饿了,烙糕别带了,咱替他们吃了吧。”秦茕这才意识到晚饭还没吃呢,于是掏出一张烙糕递给尉迟觥。“妈呀,儿子先替你吃了” 尉迟觥说着几口就将一张烙糕吞完了。再看尉迟觥只吃了半张又放了回去,他也不好意思再伸手了。二人觉得这是有生以来吃得最香甜的一道美食。

       他二人将掉在地上的烙糕渣一点一点捏起来放到嘴里,然后顺着铁道线一直走果然就进了车站的停车场。只见股道上停着好几列货车,就是没见到绿皮客车。

       “咱也别出站买票了,扒货车还能再省几块车票钱。” 秦茕灵机一动对尉迟觥说。

       “好,听你的。”尉迟觥答。

       “咱上哪辆车?”尉迟觥问。

       “上第二列。”秦茕答。

       “为什么?”尉迟觥问。

       “你看,第一列是空车,两头没守车。第二列有木材,守车在北头,肯定是往南开的。”秦茕好像分析得还有点道理。说着秦茕首先从第一列车的车底钻过去,再让尉迟觥将大提包递过去。尉迟觥刚把提包塞到道心,只听“咣当”一声车轮动了。吓得他俩各站铁道两侧不敢动弹,原来第一列车南头已经挂上车头慢慢开动了。待车尾过后他俩一看,手提包的拉锁被挂开,一袋子黄豆还剩一半,秦茕心疼得直跺脚,这可是自己工分挣来的。他二人实在是舍不得丢弃,弯腰下手一粒粒从石砟缝里拣拾。这时一位手提信号灯头戴大壳帽的人走过来,看他们二人既不像盲流也不像小偷,就上前问话。秦茕抬头一看,来人左臂戴有红色菱形臂章,上面绣着“行车长”三个黄色大字,只好实话实说,自己是知青回滨海过年,想省几块车票钱,故出此下策。车长说道:“扒车很危险,再说即使上去了走不多远就冻僵了,常有扒车的盲流冻死在车上。”“秦茕,咱可怎么办哪?”尉迟觥有些害怕了。“过来,再拾点豆子。”秦茕命令道。“天快黑了看不清,算了吧,”尉迟觥说。

       “好名字,秦琼,那你应该叫尉迟恭了!”车长笑着说道。

        “您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尉迟觥惊讶道。

       “瓦岗寨的英雄谁不知道?”车长笑笑说。 “啊?你真叫尉迟恭?”。

        “同音不同字,我叫尉迟觥,他叫秦茕”尉迟觥还是没有解释清楚。

         “我上有姐姐下有妹妹,家里就我一个男孩,所以我爸给我取名叫草字头这个‘茕’字。”秦茕说着用棍在地上比划着,一般人都不认识的‘茕’字。

         “我还以为是两位门神呢。”车长说,“这趟车一会儿就开,你们是跟我走呢,还是接着拣豆子?” 

        “跟车长走!”二人高兴地说道。

        “秦琼,尉迟恭,二位英雄跟我来吧。”车长还是把他二人当成了门神。

        秦茕、尉迟觥二人手提肩扛着大包小包跟着车长上了守车。这辆守车四壁空空,有一长条木头椅子,中间生着一个火炉,旁边还有一堆烟煤块和火钩煤铲。车长说:“今天就是你们俩的免费专列,直达通州。这间小屋虽然简陋,可是有炉子取暖一夜不会挨冻。”

       不一会车头一声长鸣,行车长站在车后的护栏内向前方摇晃几下信号灯,只听到车钩从前往后当当的撞击声,随着一节节车钩被拉紧,秦茕和尉迟觥感觉守车往前一窜,列车启动了。他二人今生第一次乘坐这种简陋的火车,没有减震,没有照明,没有保温的列车。这一夜他二人蜷缩在椅子上,看着行车长作业。这位行车长始终精神抖擞,兢兢业业,每过一个车站、隧道口或桥梁,都要站在护栏内向外摇晃信号灯,再掏出怀表看看,然后在微弱的煤油灯下认真记录行车日志。偶尔行车长添煤时也会和他们二人聊几句,说他两个儿子都是知青,在坝下下乡。

      这一夜还算顺利,除了在几个大站避让客车外一路未停,天将亮就到达了京东的通州站。这次还是按照行车长的指点顺着铁道走出停车场。他二人照旧手提肩扛乘汽车到了北京站。秦茕说:“咱还是规规矩矩买票吧。”


最后于 2月前 被金刚编辑 ,原因:
最新回复 (2)
全部楼主
  • 方程 3月前
    2

    拜读佳作。

    那个年代知青回家探亲的路常有周折,夏天河水暴涨断路断桥,冬有大雪封山封路,纵有千难万险,挡不住回家的坚实脚步。

    感谢金风玉露转发分享。

    最后于 2月前 被方程编辑 ,原因:
  • 金风玉露 3月前
    3
    不客气!感谢方老师一直赏读魏树人老师的木兰情!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