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兰情

                 魏树人

四十二 豹子的故事

      知青大会散会后，浩赉大队的知青一行人沿着小滦河川一路南行。他们边走边聊，随时欣赏着前梁和西山的秀丽景色。过了笸箩湾后天空逐渐黑了下来，好在天上还有一弯月牙，在微弱的月光下尚能辨别出沿河大道。这时大家先后闭住了嘴，每个人下意识地加快了步伐，静静的小滦河岸边，只有这一行人唰唰的脚步声。快到浩赉四队时天已大黑，只见营子里微弱的灯火映出了家家的窗棂。赵永根对陈领娣说：“天太晚了，还有十几里山路你们不能再走了。”“家里还有猪和鸡呢。”季雪娟说。“出门前已托付给秀山娘了。”曹建虹说。“我们住哪？”陈领娣问。“当然住我们这。”赵永根答。“那可不行。”季雪娟有点急了。“今年新盖的三间房，西屋一直空着，还招不下你们仨？”郭全振认真地说道。于是陈领娣等三人对视一笑，跟着四个男生进了知青的新房。李泓舢点亮了罩子灯，高别山左手夹着棉袄，露出他的杂色补丁衣，躬身脱帽右臂左右一摆：“敬请贵客光临寒舍。”季雪娟看着高别山诙谐的样子差点笑出声来。赵永根说：“不开玩笑，你们是第一批客人。”她们三人进了东屋，仔细参观了他们的新房。南面一面墙的玻璃窗，雪莲纸吊顶，白土子刷墙四白落地。炕上桌下收拾得干净利索，书籍、洁具、炊具、农具摆放得井井有条，看来他们的日子过得还挺滋润。陈领娣心说，怪不得李书记夸赞他们几个男生。季雪娟翻看着高别山的马列著作单行本，页眉页脚处批注了密密麻麻的小字，看来他是真读进去了。曹建虹看着炕上四个人的铺盖，整理得和小分队知青一样，豆腐块般见棱见线。哦，想起来了，郭全振、高别山是同班同学，她在《温泉晚报》关于长征小分队的报道上看过他们的照片。

     “西屋收拾好了。”李泓舢对赵永根说着掸了掸身上的浮土走了进来。季雪娟抬头一看，西屋灶膛闪着火光，两半的锅盖缝隙中冒着热气，炕都给烧好了。陈领娣向赵永根摆摆手，小声问厕所在哪，赵永根向房后一指，陈领娣拽着曹建虹出了屋。季雪娟对政经类书籍不感兴趣，就和高别山聊开了文史方面的话题。大仲马、小仲马、托尔斯泰的名著；《史记》《资治通鉴》等史学专著；甚至肖邦、李斯特的钢琴名曲；梵高、毕加索的名画。季雪娟有问高别山必答。就连三教九流、世俗俚语他也是张口就来，李泓舢等人对季雪娟说，他就是个杂货铺，从来问不倒。季雪娟心说，真是不可貌相，不知道他看了多少书呀。

        季雪娟饶有兴致地听着高别山神侃，李泓舢等人也听得入了神，第一次听他讲了那么多杂学知识。赵永根突然说：“她们俩这么半天还不回来，季雪娟你去房后看看。”季雪娟到房后转了一圈，没人呀！正在这时妇女队长王锦荣气喘吁吁来到知青院中，说她刚才在水泉沟口看见一只豹子，她和豹子离得不太远，对视了一阵豹子没动，她赶紧回来，让赵永根广播一下通知各家各户注意。赵永根一听吓坏了，迅速抄起镰刀拿上手电，几人一起寻找陈领娣她们。高别山说，季雪娟留下，泓舢你也留下，赶紧广播。

       李泓舢打开赵永根组装的收音机，将刀闸向上一推，对准收音机喊道：“各家各户听着，水泉沟口发现一只豹子，请大家检查一下自家的猪圈和鸡窝，晚上不要出屋。”随后就听到喇叭中各家的回声：“知道了。”“听机密了！”季雪娟看着很神奇：“你们队有广播？还能对讲？”李泓舢说，这是赵永根自己装的，全营子家家都装了小喇叭，队长有个通知，想说个事就到知青这来。这个营子别看户数不多，从北到南八里地，想召集个人可不方便呢。现在刀闸一合，立刻都能听到。

       “真小气。”“就是。”陈领娣、曹建虹二人说着进了屋。

        “你们俩去哪了？”季雪娟有点生气地问。

        “没去哪，解完手顺着西山根到营子边上转了一圈。”陈领娣不以为然地说道。

       “西山沟口有一个人拿俩手电，我还说借我们用用行吗？他没说话转头走了。”曹建虹说。

       这时赵永根回来了，一见陈领娣、曹建虹安然无恙如释重负，一屁股坐到炕沿上不再言语。曹建虹见高别山、郭全振也是满头大汗，忙问：“你们去哪了？也不带上我们。”

        “找你们俩去了。”赵永根这才说话。

        “水泉沟发现了豹子，他们不放心，都去找你们俩了。”季雪娟说。

        曹建虹还想将借手电的事当笑话讲，没想到那是只豹子。陈领娣也是越想越后怕，连连对赵永根等道谢：“不好意思，对不起，对不起。” 一场误会有惊无险。大家刚来时光听说有山牲口，看来是真的了。

        李泓舢将三脸盆热水和毛巾放到西屋，季雪娟看见炕上铺好三套被褥，连声向李泓舢致谢：“给你们添麻烦了”。待西屋洗漱完毕，李泓舢敲门进屋，抱着一套铺盖铺到炕上。

        季雪娟一看，湖绿色的线绨被面还绣着一对小鸳鸯，被面挺好看，可是被裡竟是一块块手绢拼接的。

         “这是谁的？” 季雪娟一愣。

         “我的呀，怎么了？”李泓舢不解地问。    

         “你要干什么？”季雪娟质问。

         “睡觉呀。”李泓舢答。

         “那我们仨睡哪？”季雪娟再问。

         “东屋呀！”李泓舢肯定地说。

         季雪娟跑到东屋一看果然三套铺盖也已铺好。

         “赵永根没告诉你们？”李泓舢问着季雪娟。

         “都让豹子闹的，忘了说了。”赵永根抱歉道。

         原来西屋不住人一直没烧火，冷炕凉被哪能让给客人，所以四人决定临时换屋。又是一场误会，季雪娟连连道歉。

        几个人让豹子的事折腾得也累了，早早熄灯睡觉。季雪娟、陈领娣、曹建虹分别盖着高别山、赵永根、郭全振的被子，这三人第一次钻进了别人的被窝。李泓舢不是不愿借铺盖，她们不知道，他只有一套被褥。

       第一次在男知青这借宿，总觉得不太自在，三个人也没睡意各自想着心事。季雪娟想，这几个人真不简单，尤其是高别山貌似不拘小节其实知识渊博，讲话幽默，着实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陈领娣没想到赵永根的被头竟然这么洁净，索性脱掉了绒衣绒裤搭在被上。她习惯地蒙上头双手拉紧了被头，尽量保持被窝里的温度。片刻间她似乎嗅到了一种淡淡的说不出来的气味，这就是赵永根的体味吧。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想要把这口气牢牢储存在记忆里。曹建虹感觉这几位大哥哥和蔼可亲，不像刚来时人们传说的高傲大气瞧不起人。渐渐的，一天的疲乏、刚才的惊恐、对友人的误会被困觉冲淡，三人均匀地呼吸着进入了梦乡。

        西屋的几位也辗转未眠。高别山觉得季雪娟懂得也不少，更钦佩她是中医世家，文学功底不浅，尤其是看《伤寒论》等医书不懂文言文不行，某些方面还是有一定的共同语言。赵永根对陈领娣印象不错，今天听了她代课助学的事迹对她更加佩服。李泓舢想着，第一次接待邻队、外校的知友，还是女生，一定要大方、热情、得体，设法改变她们对一中学生的偏见。明天一早该做点什么招待她们，怎么也要吃了早饭再送她们回队。李泓舢看了看身旁的郭全振，早已呼噜上了。

       “咣咣咣”一阵锣声响，紧一阵慢一阵响彻中心营子。东西屋的知青们都醒了，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赶忙穿衣下地。“豹子进羊圈啦！”“逮豹子呀！”知青们终于听清了句句呼喊声。几位女生惊呆了，豹子真的进营子了。西屋的四位抄起镰刀冲了出去直奔羊圈。

       这时羊圈四周已燃起堆堆的篝火，队长等人拿着铁锨、锄头守住羊圈门，杨木匠手拿禾叉三两步窜上羊圈屋顶掀开苫房草，高别山、赵永根也找了禾叉跟上去，只见一只大豹子被羊群挤在一角，他三人对准豹子一顿猛戳，不一会豹子不再反抗，众人冲入羊圈，棍棒斧头照准豹子脑袋一阵乱打，豹子彻底断了气。众人将老羊倌张亮抬了出来。再看他衣服破了，脸上、前胸被抓了几道血口，幸亏是一只体弱的老豹子。张亮的伤势不算太重，只是被惊吓得不轻。

       原来这天晚上，老羊倌张亮听见隔壁羊圈有动静，就披上皮袄手提油灯进了羊圈，借着微弱的灯亮看见几只羊挤来挤去，白色的羊群中有个黄呼呼毛茸茸的东西，他立即退出来关好圈门，高兴地告诉老伴圈里进了只狐狸，逮住它老两口一人吊顶狐狸皮帽子。说罢他进了羊圈让老伴顶住圈门，千万别让狐狸跑出来。他提着灯刚向羊群照去，就见羊群中窜出一只大家伙，一跃扑到他胸前。张亮的灯也扔了，干张嘴喊不出声来，只觉得有两只大爪子在挠他，他越向后退，门外的老伴越往里顶。僵持一会儿他老伴听不见回话觉得不对劲，打开门划个火一看一只豹子正抓着张亮的脖子，她立即大喊起来，队长这才敲锣燃起了篝火。

        转天一大早队上就把豹子剥了，每家分到一块豹子肉。李泓舢还没想好怎样招待季雪娟她们，一大块肉送上门来。他挽留了三位女知青，决定做一顿豹子肉馅的莜面蒸饺。李泓舢剥葱剁肉，高别山盐水泻酱，郭全振劈柴挑水，赵永根烧水烫面，谁也没做过豹子肉，就按猪肉的做法鼓捣，尽管佐料不全，应了高别山的名言：是肉就香。一切准备就绪，三位女士开始手撵皮包饺子。

        不一会蒸饺熟了，7个人边吃边聊。昨天刚在公社美餐一顿，今天又品尝了珍稀的豹子肉，高别山感叹道：“世上几人能飨此珍馐美味，吾等福哉，美哉！”说话间季雪娟提了一个问题，各家都知道豹子下山了，为什么老羊倌不知道。赵永根听到此立即放下筷子直奔羊圈，不一会返回来，光笑不说话。大家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赵永根说：“前几天刮风张亮家的广播线断了，这老头让老伴搓了一根麻绳接上了。”大家听罢忍俊不禁，搓麻绳接电线也成了老羊倌的笑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