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兰情(38)场院内外

金风玉露 4月前 57

          木兰情

                  魏树人

   三十八 场院内外

       秋后的坝上,最忙的地方就是场院。

       大川的粮食都进了场院,经过几天的晾晒水分挥发得差不多了,一部分进仓,一部分交公粮,剩下的分口粮。不管是哪一部分,都离不开扛口袋。这是一项重体力劳动,一口袋谷子130斤,最重的是豆子一口袋200斤。虽然仓房都设在场院边,最近的也有数十米,全凭着人抬肩扛。

       有一天哈朗一队的粮食开始进仓,王建国带领大队干部也到队里参加劳动。场院里大堆的谷子和小堆的豆子已经攒成圆堆,老人和妇女两人一组负责装口袋。只见数名妇女挣着帆布口袋,老人用木锨往口袋中装粮食,待装满后一只手反转向上五指并拢,分别夹住折叠起来的口袋嘴双手向上一提,妇女递过来细麻绳顺势勒紧麻绳扎牢口袋。年轻人负责扛口袋,来到口袋旁弯腰弓背,老人和妇女抬起口袋往年轻人肩上一搭,扛口袋的人一路小跑进仓入库。

        王建国来到戳起来的口袋旁,几位妇女抢着给书记抬口袋,王建国一摆手,蹲下身子双手一抱一撅,一口袋谷子扛到肩上,他稳稳地走上跳板,将口袋送到最高的仓房。队长笑着说,今年有了小分队的青年,粮食入库快了一半。

      王建国连扛数趟不喘不吁。再回来时,他依然弯腰下蹲双手一抱,口袋纹丝未动,这时贺凤鸣和一队队长二人抬着口袋给王建国上了肩。王建国一直腰感觉分量不对,一咬牙还是努力站立起来,他再次稳稳走向仓房。心想好在这次不用上跳板,要是真上跳板可要现眼了。他偷偷看了一眼入库记录,刚才扛的是一袋豆子,足足的220斤。他返回时赢得了场院里一片喝彩之声,贺凤鸣伸出大拇指说:“真是一个车轴汉子。”王建国还不知道正是贺凤鸣故意调换了口袋。

        在浩赉四队,知青们也是扛口袋入库的主力,但老队长怕伤着青年只让他们扛谷子。为了知青们扛口袋的安全老队长一改多年上跳板的方式,特意让杨木匠做了一个大斜坡二十多蹬的宽楼梯,楼梯两侧还加了栏杆扶手,左侧重载上,右侧空人下,既快当又安全。

       大川的粮食入库完毕,梁上的莜麦陆续进场。随着气温下降,麦粒也基本冻实,浩赉四队开始打场。队长让杨木匠给知青每人做了一个连枷,这是打莜麦的专用工具。这种工具除了赵永根在山西老家见过,李泓舢等人还是第一次见。坝上这种连枷与其他地方不同,属于短柄连枷,一米长的木柄,上端钻孔穿一木轴,轴端伸出部分固定三根用牛皮经来回穿插绑定的荆条,呈一扁形拍子。

        一天早上天没亮打场的钟声当当响起了,李泓舢等四人手持连枷来到场院,一看这阵势只有赵永根一人上了场,李泓舢等人不知如何下手只好先在场外观察。

       打莜麦的场面十分壮观,十几人面对平铺的麦秸间隔站成一排,只听一人高喊:“起!”大家一齐举起连枷,靠惯性将荆条拍子抡起,然后迅速下压木柄使拍子水平落下,重重地拍打在莜麦秸秆上,使莜麦迅速脱粒。

       “小小子呀,坐门墩呀,吵着闹着,要媳妇呀……”众人随着口号声侧身移步,从左至右循环拍打,第一人号子喊完,正好打完头遍,迅速跑到队尾。

        “娶了媳妇,点灯说话,钻进被窝,吃奶摸咂……”

       原来队尾的人接着喊号子打二遍。如此循环嘻嘻哈哈,轮到谁谁编词,什么“四大黑”“四大白”“四大红”之类,荤的素的越说越离谱。

        轮到赵永根了,他觉得这种粗俗的号子知青喊不出来,便清清嗓子喊道:“人心齐呀,泰山移呀,科学种田,年有余呀……”看到这,李泓舢似乎心里有了谱,随后三人握着连枷加入了打场队伍。

       李泓舢刚一上手,这连枷就不听使唤,荆条抡起来手腕不自觉地转了一下,说时迟那时快,荆条下来正好扫在了眼镜框上。眼镜一落地,他下意识用手去抓,可是天色昏暗两眼茫茫,一把没搂住,身子也失去平衡,脚下踩着麦秸一滑,顺势趴在了场上,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后面数根荆条噼里啪啦拍打在李泓舢身上。大家赶紧伸手一起在麦秸上划拉,还是李泓舢自己在身下摸到了眼镜腿,提溜起来一看真万幸一点没坏。队长一看递给他一把三股叉,让他翻场,李泓舢退出了打连枷的队伍。

        “下放青年儿,戴个捂眼儿,不去拉磨,差点打脸儿……”

       不知谁又在编排李泓舢了。

       李泓舢边翻场边琢磨,这种打场方法太原始了。晚上和赵永根一合计不如设计一个脱粒机,既省体力又能提高效率。说干就干,第二天就将草图交给队长,请杨木匠配合制作。

       山区有的是现成的木头,李泓舢和赵永根本身就会一些木工手艺,在杨木匠家的小院,三人开始了闭门造车。

       杨木匠按照图纸箍了一个中间穿轴两端封口大圆桶,李泓舢用一段段8号铁丝弯成U形钩,间隔成排钉在木桶上,赵永根制作支架和防护罩很快一个木质的脱粒机完成了。杨木匠攥着一把莜麦试了一下,木桶一转,麦粒即被铁丝钩刮掉。

       “动力呢?靠手工?”杨木匠问道。

       “哪能呢,让驴拉。”李泓舢说着又将另一张图纸拿过来。

       “啊,靠谱。”杨木匠看后点头称是。

        这是李泓舢和赵永根昨天晚上才定稿的设计方案,其构思是将牛车的一副轮轴立起来,上面轮子由毛驴牵引旋转,下面轮子由带凹槽的车辋拼成。整个装置分上下两层固定于木架上,牛车的钩衔铁改做立轴的轴承,木架上平铺木板形成毛驴的环形步道。

       不屑两天功夫,一个驴拉的绞磨大功告成。

        赵永根将1∶5传动比的小木轮给脱粒机装上,杨木匠立刻就明白了该做什么了。他从牛棚里取来牛皮经,合成三股皮绳,将端头插套形成一根闭合的传动皮带。

        转天三人将全套装置安装在场院,当场给全体社员示范机器打场,昨天嘲笑李泓舢的社员解嘲说:“这回戴捂眼儿的真拉磨了。”

       接下来三位木匠又制作了扬场扇车、起吊把杆,在浩赉四队实现了打场、扬场、入库半机械化,彻底告别了打场抡连枷、入库扛口袋。 

       在场院外还有一项重要的农活就是打草。因为坝上属于半农半牧的地区,各队都有成群的牛羊,大雪封山后全指着秋季储备的草料过冬。打草是项技术活,一般队里也就几对打草的把式。知青们下乡以来,虚心向农技把式们请教,许多人逐步掌握了高难技术,成为队里的生产骨干,朱文华、赵永根、三庆等就是知青中的佼佼者。

       哈朗三队的朱文华以前都是用别人的钐练习打草,秋后队里要组织把式们到很远的草场打草,他要给自己置一把得心应手的钐。赵永根向他建议,别在本地买,西边凤山铁匠炉打造的钐最好用,材料是65号锰钢,打磨出来异常锋利。

        朱文华很荣幸成为打草队的一员,因为打草队的全是精英,各项活都是行家里手,在营子里人们都会高看一眼。

        按惯例队里给三天开衫假(记满分),朱文华丝毫不敢偷闲,全部用在了磨钐上,他的钐行家们看后都赞叹不已,果然是一把吹发利刃的好钐。

       打草队出发了,两挂牛车满载着锅灶、粮食和行李等生活用品。朱文华与队员们扛着两米多长的钐杆走在前面,提前到草场搭窝铺。

        打草是个难度相当高的技术活,打草时两人一对左右对打,要求稳、准、快,即手要握稳,眼要看准,挥钐要快。今天这个草场最为特殊,在草趟子中栽种了许多小松树,操作时眼和手配合要相当准确,既要钐倒草还不能伤了树,一旦砍上树,不是砍断树苗就是毁了钐刃,树死了钐也报废。

       第一天打草插头钐的叫李树林,这人虽然很能干,但是有点懒,队里给了三天假他忙活了三天自留地,临出发时借了他老爷子的钐追上了打草队。因为他老爷子的钐最有名,所以他要求插头钐,别人就不能超越他。

        大约七八天了,每天都是李树林打出了十几米后朱文华才开始插钐,但李树林的速度太慢,不一会朱文华就撵上来。还差几米时吓得李树林大喊:“文华呀,慢着点,小心我的脚后跟!”“我有根。”朱文华随口应着,心想,照这个速度什么时候能打完?就主动提出换人,和他打对衫。这一换,逼得李树林不得不加快了速度,后面的几对也跟了上来。一片片青草倒下,露出了一行行黑绿色的小松树。朱文华望着躺倒的草趟心中叹道,今年又有肥羊吃了。

       清晨的草场虽有露水,但站稳脚跟还不算太滑,好在是地势平缓一路下坡。朱文华凭借着工具好使越打越顺,速度自然明显加快。李树林的钐虽更好用但极不情愿和朱文华打对手,嫌他打得太快了。他本想插个头钐掌控速度,没想到让朱文华治了他的懒毛病。

       他们转移了两片大草场,还剩一小片胜利在望。这些日子朱文华看着队员们的胜利果实满心欢喜,他终于占据了头把钐位置,成为名副其实的打草能手。可是李树林一直满肚子怨气,在朱文华的带动下一点偷懒的机会也没有。他心中不快越想越郁闷,一钐扫下去砍到一棵刺玫果上,跟着脚下一滑站立不稳,一个趔趄趴在地上将半截衫插到地里。真是越怕事越来事,他拔出钐来一看快要哭了,钐刃中间锛了一个大豁口。

        李树林懊悔不已,一是他把老爷子视为宝贝、全营子最好的一把钐给毁了,回去不知如何交代。二是头钐被人挑了(被高手挑战超越自己)有损自己的名声,从此失去了头钐的位置。三是在知青面前威风扫地,再也不能说说道道吹牛了。

       打草的少了一对,朱文华让李树林帮厨做饭,自己穿插接应。虽然打草的少了一对,可是朱文华左右接应,整个进度并未受较大影响,做饭有人帮厨大家的伙食反而更丰富了。一天下午,队长骑马专程送来一只羊和一馕酒犒劳打草队,大家干劲更足了,转天一加油,集体收钐凯旋而归。

       打草队还没进营子,青年朱文华挑了李树林的钐就到处传开了。此消息正被李树林的小儿子听见,连忙向他娘报告:“不好了,青年挑了我爹了!”李树林媳妇一听立时傻了眼,定了定神冲向了知青院,恰好迎头撞上了朱文华,她不分青红皂白地扯住朱文华大喊:“还我男人!”朱文华一愣:“怎么回事?疯扯什么?”“你说,李树林呢?”李树林媳妇揪住朱文华不撒手。“刚出草场我就送他走了!”朱文华答。“去哪了?”李树林媳妇追问。“上西边了。”朱文华有点不耐烦说道。“上西天?为啥呀?”李树林媳妇将上西边误听为上西天了。“他说没脸见他爹。”朱文华说。李树林媳妇听罢大嚎:“我的天呀!掌柜的你撇下我们娘儿们咋活呀!”朱文华越听越离谱要赶她走,她索性坐在门槛一把鼻涕一把泪哭喊不停。

       营子里的人不知何故,听到李树林媳妇在青年那撒泼,都来看个究竟。不会一匹马飞快进了营子,众人一看正是李树林。李树林见一群人围在知青院不知出了啥事,没有回家也来到知青院外,一看是自己老婆在哭闹,赶忙下马,听到她在这胡言乱语,照着他老婆就是一巴掌。他媳妇猛抬头吓了一跳:“你是人是鬼?”众人忙说:“这不是李树林还是谁?”她拧了一下大腿,又打了李树林一巴掌破涕为笑:“我以为你死了呢!”“你才死了呢!快回家!别在这现眼!”李树林一把拽起他老婆回了家。

       进了屋他儿子惊讶道:“爹,你没死呀!”他气不打一处来,就去西边一会工夫,到底发生了啥事?弄得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越发糊涂。只听他小儿子说:“营子里人说,爹被青年用钐挑了!”

       李树林这才明白,告诉他媳妇,在草场朱文华挑了自己的头钐,是儿子听岔了,误会成挑了他爹了。他还说,钐毁了,回来不敢见老爷子,路过圭博时朱文华给自己借了一匹马,去西边买了一把好钐,开了刃再送还老爷子。

       弄明白了原委,李树林拽着老婆、儿子给青年道歉,李树林媳妇不好意思连连道万福,临走还没忘用衣袖擦了擦抹在门板上的稀鼻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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