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兰情

                 魏树人

   三十七 梁上梁下

        秋天是殷实，秋天是收获，梁上梁下呈现出一片金黄色。这时林中的小动物也不甘寂寞，小狍羔在母亲的带领下赶食着尚未干枯的青草，獾、貉、松鼠、花狸棒子树下树上觅食着榛子、橡子等坚果，辛勤储备着过冬的粮食。手勤的牛羊倌常常掏它们的洞，有时一天能掏一大口袋榛子。

      在山上偶尔也能遇到狐狸，不过只要它发现了人掉头就跑，钻进草丛中惊起了一群群山野鸡，吓跑了正在觅食的只只野兔。

       秋天的前梁，梁上梁下一片忙碌，呈现出一派春华秋实硕果累累的景象。秋天是金色的，让人迷恋，秋天是短暂的，早晚的冷风已透出丝丝的寒意。

       梁下的青纱帐均已枯黄，露出了一颗颗一拃多长的玉米棒，棒子个不大，围绕棒子轴只有八趟金色的米粒，当地人称“黄八趟”。这个品种产量不高，河滩地亩产大约二百来斤，在玉米中是最好吃的。低矮的谷穗倒垂着，品种有谷子（笨谷、黏谷也叫小黄米）、糜子、黍子等。当地人对吃还是很讲究，为了每年的三节（春节、五月节、八月节），光是黍子就种了黑、红、黄、白四种，碾出米来统称大黄米，是做黏糕的最好食材。小滦河两岸则种有大面积的土豆和菜蔬，其中大白菜是主菜，因为基本长不实最适于积酸菜。梁上的土地则是广种薄收的莜麦，亩产最高百余斤。秋风一起，吹得整片麦田好似层层波浪此起彼伏。

       哈朗圭的知青们看着坝上金秋的景色心情也是格外地开朗，因为是自下乡以来经历的第一个收获季，今年可以吃到亲手种植的粮食了。

        在梁上几个地势高的生产队，主要任务是收割莜麦。第一天开镰时，知青们握着新买的镰刀加入了收割大军。尽管大家使尽了浑身解数可是依然完不成定额任务。三庆等男知青觉得特没面子，刘敏、刘玲等女知青虽然与男劳力同工同酬，可是一天连小孩的分都挣不到。晚饭后三庆召集黄明英、“四眼”、孙同乐、邢立志几人分析原因，我们力气不比社员差，为什么干不过他们。他再次拿起镰刀端详，发现问题出在镰刀上。社员们使的是又薄又快的直背镰刀，知青们买的是弓背镰刀。问题找到了，第二天三庆又去供销社，换成了直背镰刀。供销社售货员说：“直背的割麦子，弓背的割谷子，圭博只种莜麦不种谷子，你们买错了。”“我也不懂得，就随便买了几把。”三庆说。“还有这样的，又厚又沉，这叫柴镰，是专门砍柴火的。”售货员说。三庆感叹道：“真是隔行如隔山，一把镰刀还这么多学问。” 

       转过天来知青们的收割进度明显加快，但三庆这么聪明能干的人还是落在后边，他停下脚步专门上前看董队长是怎么割的。他仔细观察着董队长的动作，不论左右脚每迈一步，左右手同时前伸，左手推拢麦秸，右手镰刀同时也插入前方的麦秸，然后同时向后一拉，一把麦秸齐刷刷割断，他的三个动作几乎是一气呵成，也就是三个动作同时做一次完成，而知青们的动作是三个动作依次完成，再加上打腰子不熟练所以总是落后。他虚心向董队长请教，董队长告诉他，这叫抢镰，虽然一把抓得少，可是架不住我的动作快，每一步都下镰，别人就落到后面了。三庆再次感叹：“是得接受再教育，农村处处皆学问。”

       这天晚饭后三庆将学来的绝招传授给其他知青，自此以后知青们个个学会了抢镰技术，黄明英等女知青在收割中也挣了最高分。

       刘敏、刘玲姐俩自从并队后与李建林、王东升、黄勇、刘志刚重新组合并到了圭博大队一队，她二人总担心别人欺生略带自卑情绪。在秋收割莜麦的劳动中能评上最高分心情格外好，感觉在男知青面前更平添了几分自豪感。然而人就怕高兴过头乐极生悲，这姐俩在收割的最后一天还真是不顺，只有善始未能善终。

       这天眼看最后一垅即将到头了，姐俩更加快了抢镰速度，想在众妇女中再露风头。刘玲在前，刘敏紧跟，已经落下妇女们一大截。这时只听刘玲“啊”了一声扔掉了镰刀，刘敏立时感到右手一抖，意识到妹妹出事了。就在刘敏右手一抖的瞬间，她也“啊”了一声，扔掉了镰刀。再看刘玲左手虎口处流着血，刘敏低头一看自己的右腿裤子被镰刀划了一条大口子，鲜血已将裤腿染红。

      这时一位大嫂跑了过来，随手抓了一把土撒在二人伤口上，让她们用手摁紧，再翻她二人裤兜，拿出各自的手绢进行了简单包扎。队长见状赶忙回营子套来大车，亲自赶车送她们去公社卫生所。

        在梁下小滦河川的两个大队，因为莜麦不拍冻，所以集中抢收大田里的玉米、谷子，上冻前还要起土豆，砍白菜。这个季节是全年最忙的时候，全营子不分男女老少，所有劳力齐出动，小学生们全部放秋假，参加秋收大会战。知青们在各个营子的生产把式辅导下，很快掌握了各项农技，赵永根、高别山等人还能独当一面成了生产带班人。

       农谚说瑞雪兆丰年果然不假，冬天的积雪一化土壤墒情极好，加之春夏雨水充沛，浩赉四队今年农林牧副获得了大丰收，郭全振也沉浸在无限的喜悦中。有一天他突发奇想说：“咱队农林牧副喜获丰收，就差渔了，” 说着兴奋地一拍脑门，“唉，有了，我这还有炸药，咱炸鱼吧。”郭全振好像对炸药情有独钟，就喜欢摆弄这些东西。他找来酒瓶子，装上半管硝铵炸药，插进一颗雷管和导火索，然后用泥巴封住瓶口，叫上高别山、赵永根、李泓舢，四人直奔河边。他手握酒瓶寻找合适的地方，让其他人拿着脸盆抄网在下游等着捞鱼。赵永根等三人在下游看着他，划着火柴点燃了导火索，但是他并没有扔，三人在远处看着导火索呲呲地冒着烟着急得大喊：“快扔！快扔！”他好像没听见，反而将酒瓶高高托起，嘴里还叨叨着：“为了新中国——前进！”说罢才将酒瓶投进河中。此时河中掀起一股十余米高的水柱，再看水面许多鱼翻起了鱼肚白。由于水溜太急，高别山一个抄网捞不过来，只拣最大的捞，数十条稍小的鱼眼睁睁看着顺流而下。

       最终战果是满满一大盆细鳞鱼，估计足有十几斤。

       “农林牧副渔齐丰收！” 这回郭全振高兴了。

       “你点着导火索不撒手，看着呲呲的导火索吓坏我们了，多危险！”高别山质问道。

       “我心中有数，导火索每秒燃烧一公分。我就想模仿一下董存瑞的英雄壮举。”郭全振得意的说。

        “别犯神经了，你壮烈了也是无谓牺牲。”赵永根说。

       “别废话了，都下手，赶紧拾掇鱼！”李泓舢命令道。

        几人蹲在河边同时动手，不大会功夫十几斤细鳞鱼收拾停当。为了庆祝知青的“渔业”丰收，晚饭时李泓舢为大家做了一鱼四吃的全鱼宴，剩下的半盆鱼高別山等人学着社员的样子搓上盐晾了鱼干。

       饭菜开始上桌，美食家高別山示意都别动筷，他要一一品鉴具有浩赉特色的全鱼宴。

       “第一道应该叫红烧细鳞鱼，色泽红润、鱼肉嫩滑、汤汁粘稠、咸淡适中，这小酸甜口恰到好处，”高別山又唆了一下筷子头若有所思道，“没有醋，酸甜口怎么调的？”

       “你看鱼肚子里。”李泓舢神秘地一笑。

       “啊，原来是山里红！”高別山挑开鱼肚子恍然大悟。

      “请尝第二道。”李泓舢端上来满满一盘鱼片和一个小碗。

      “第二道应该叫烤鱼片，”高別山夹起一片鱼蘸了点椒盐放进嘴里，“酥、香、脆！”

      “请尝第三道。”李泓舢端上一个平盘。

       “这道应该叫清蒸细鳞鱼，关键是鱼肉是否进味，”高別山说着用筷子轻轻拨着覆盖在鱼身上的辅料，“噢！有白色的葱丝、黄色的姜丝、红色的辣椒和绿色的芫荽，色彩搭配协调美观。嗯，鱼肉鲜美入口滑嫩，味道极佳。”

       “请尝第四道。”李泓舢又端上来一个搪瓷盆。

       “这是一道烫菜，叫什么呢？”高別山看着一盆乳白色的汤汁皱了一下眉头。

       李泓舢递给高別山一个汤勺，他舀了一勺，白色的鱼丸爽滑，白色的菜心软烂，白色的汤汁鲜美。

       “有了，就叫三白汤，”高別山一一品尝后赞不绝口，“泓舢说说都有什么诀窍？”。

        做鱼对滨海长大的人没什么难度，可是在佐料不全的坝上李泓舢确实动了番脑筋。他选了4条大鱼做红烧，蘸蛋糊两面煎透，锅内放葱姜蒜、花椒大料、黄酱豆豉，为了提味去腥特加入了两勺白糖一盅白酒，可是没有醋也没难住李泓舢，他将野生的山里红埋在炭火里，再用糖腌制，最后煨在鱼膛里，宽汤大火一炖，酸甜口立时显现出来。

        做鱼片时纯属因地制宜，将细鳞鱼剔除大刺对半剖开，然后用盐腌制，再平铺在铁丝箅子上放在炭火盆上慢慢烘烤。蘸料简单，将盐粒和花椒一同翻炒，用瓷碗在案板上反复碾压成粉末即可。

       清蒸鱼没什么特殊做法，先将鱼用葱姜水和盐腌制，然后上屉蒸十几分钟，出锅后蔽水，淋上豆豉酱汁，码上各种配菜丝，最后浇上烧沸的胡麻油。

        最后较费事的是汤。将鱼去骨、去头尾，利用煎鱼剩余底油煎透头尾熬汤。鱼肉剁碎加蛋清、淀粉、盐搅拌成泥。将汤锅烧开后小火慢炖，呈奶白色时放入白菜心，再汆入鱼丸，喝的时候撒上一把切碎的咸芥菜樱和芫荽。

        守着小滦河，浩赉的知青们得天独厚地享受了一顿美美的全鱼宴，饭后高別山还意犹未尽，对“三白汤”回味无穷：“要是有味精和胡椒面，浩赉的全鱼宴没治了。”

       后来公社知道了知青炸鱼的事，对大队进行了通报批评，严令今后可以网捕，不准炸鱼。

       后来赵永根在林场看到一份资料：细鳞鱼属鲑科，早在宋代即为敬献皇家贡品，据传同治年间慈禧太后对其大加赞美。其肉质细嫩味道鲜美，蛋白质和脂肪含量分别比普通淡水鱼高13.8%和42.1%，胆固醇几乎为零。这种冷水鱼存量稀少，生存条件非常苛刻，只有坝上的几条河流能够生存。

       通过这次炸鱼知青们也认识到这种行为的错误，眼看着炸药一响许多小鱼都被震死，这种吃绝户鱼的做法是对小滦河生态的极大破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