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兰情

                 魏树人

  三十六 雨水情深

         在坝上，一阵秋风一阵凉，一场秋雨一场霜。虽已入秋可是偶尔一场大雨在小山沟里也能汇成激流。一天中午，在浩赉三队欧梨沟里，李秀山接替羊倌放羊，忽听山后隆隆作响，凭经验他知道一场大雨即将来临急忙将羊群往回赶，路过一条小溪时头羊不肯蹚水，他只好拽住犄角牵它下水，后面的羊才逐渐跟上，无奈小羊还是不肯下水，他又一只只抱起蹚水过溪。

       这时陈领娣从供销社回来正好路过此地，她见此景也脱掉鞋袜帮助李秀山抱羊。这时小溪水面逐渐变宽变成了小河，陈领娣顾不上水冷溜急，赤脚踩着光滑的石头，小心翼翼抱羊过溪。李秀山说“后山已经下上了你赶紧回吧，别误了做饭，这没几只了。”陈领娣穿上鞋袜告别李秀山匆匆离开了欧梨沟。

       李秀山继续一只一只地抱羔羊过溪。一抬头，见一个人影从山坡上踉踉跄跄走了下来，他一眼认出是曹建虹，赶忙迎上前去接住她。

       “怎么一个人跑欧梨沟来了？”李秀山奇怪地问道。

       “我想抄近道早点回去帮领娣姐做饭，刚才下坡踩上个石头蛋，不小心一滑崴了脚。”曹建虹答。

        “你先在这歇会，我把那只羊抱过来一块回去。”

        正说着，一阵大雨劈头盖脸横着向他二人打来。

        “别管我，快去抱羊！”曹建虹喊道。

        正在李秀山转身涉水抱羊时，阳坡的山沟里一股水头像一面大墙倒下来，他放下羊一抬头曹建虹不见了。只见山洪夹裹着石头正好盖过了曹建虹刚坐的那块大石头。

        李秀山疾步贴着沟边奔向下游的沟口，他边走边喊：“曹建虹——曹建虹！”“在这，我在这。”一个微弱的声音从一块大石头后面传出来，原来她被山洪冲下来，被这块石头挡住。只见她蜷曲着身子蹲卧在那，额头还渗着鲜血，一只脚光着，鞋子早已不知去向。这时大雨已过小雨未停，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他扶起曹建虹，见她紧锁眉头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双脚，左脚红肿，右脚没鞋，她一步也走不动了。

        李秀山对曹建虹说：“伤着腰腿了吗？”“就是擦破了头皮，胳膊腿没事，脚疼。”曹建虹痛苦地说道。

       “趁这会雨小我背你回去吧？”李秀山好像征求意见又有点命令的口吻。“那——辛苦你了。”曹建虹无奈地答应着，她也担心万一雨再大了就难以出沟了。

        李秀山脱掉上衣拧了拧雨水，给曹建虹蒙到头上，然后蹲下身慢慢背起湿漉漉的曹建虹，一步步向欧梨沟外走去。

        曹建虹问：“羊群怎么办？”李秀山说：“都过了河不要紧，头羊认识家。”

       曹建虹第一次被人背着，而且还是个男人，心中充满了羞涩，可是身不由己实在是没有其他办法，反正沟里也没人看见，一切听天由命吧。她趴在李秀山的背上双手紧紧搂住李秀山的脖子，尽量不往下滑。

        李秀山一米八的大个，背起不足百斤的弱小姑娘本不费劲，可是路远没轻载，何况天上还在下着小雨。他双手托着曹建虹的大腿，无奈裤子是湿的，手劲再大也没用，抓松了不是抓紧了也不是，他只好走一段用手掌托着曹建虹向上耸一下。

       曹建虹的前胸紧贴着李秀山的后背，感觉自己的衬衫和李秀山的背心似乎被雨水或汗水粘在一起，原来冰凉的两层薄布已被她俩的体温慢慢焐热了。李秀山双手向上耸一下，她感到胸部就被挤压一下，一种异样的感觉使她浑身发热，她不知所措，双手反而更加用力搂紧了李秀山。

        李秀山似乎也感到了一些异样，隐约感觉到她的心跳加速，身体有些发热，很可能是被雨水激着发烧了，他下意识地加快了脚步，恨不得几步迈出欧梨沟。

        曹建虹说：“慢点走别摔着，你要跌倒了可没人背我了。”这句话真管用，李秀山果然放慢了脚步。一阵阵凉风夹着毛毛雨向曹建虹后面袭来，可她被李秀山的体温温暖着，早已冲淡了后背的丝丝寒意。

       李秀山背着曹建虹在沟边的牛车道上走着，一路下坡还算顺利。

       “脚还疼吗？” 李秀山问。

       “嗯。”曹建虹答。

       “嗯是疼还是不疼？”李秀山问。

       “疼。”曹建虹不好意思说道。

       “我给你唱个歌吧。”李秀山想分散她的疼痛。

       “好吧，还没听你唱过呢。”曹建虹高兴地说道。

       “小白菜呀地里黄呀，两三岁呀没了娘呀。”

       李秀山下句还没出口，突然被曹建虹捂住了嘴，他正要说话，就感到几滴带着温度的水滴落在脖子上，他顿时悟道，不是雨滴，是她的泪水。

       “建虹，你咋哭了。”李秀山问道。

       “你怎么会这个小调？”曹建虹好奇地问。   

       “我听奶奶唱过。”李秀山答。 

        “这个小调你也会？”李秀山也觉得好奇。

        “跟着爹爹好好过呀，就怕爹爹娶后娘呀，娶了后娘两年半呀，生个弟弟比我强呀，弟弟吃面我喝汤呀，端起碗来 泪汪汪呀，我想亲娘在梦中呀，亲娘想我一阵风呀，白天听着蝈蝈叫呀，夜晚听着山水流呀。”曹建虹一句一句接着唱完。

       其实李秀山只会前半段，待认真听完了整段歌词，他脖子后面已经滴满了曹建虹的热泪。李秀山不明白，一首民间小调竟然惹得曹建虹那么伤心。在李秀山的追问下，曹建虹向李秀山讲述了自己的身世。

        曹建虹说，自己三岁时母亲病故，父亲视她为掌上明珠，为了自己这个心爱的女儿他没有续弦。父亲没什么文化，在三轮社跑运输，收入虽不算高，因为只有她一个孩子，家庭负担不重，日子过得吃喝有余。记得自己四岁生日那天，父亲带她逛商场，她在一个洋娃娃面前驻足不前，那个娃娃身着粉白色的连衣裙，留着金黄色的卷发，神奇的是娃娃的眼球还会转动。父亲毫不犹豫掏出10块钱买下了这个生日礼物，要知道那时一个人每月的生活费才7块钱，从此她和那个娃娃就成了小姐妹。

      在穿戴上她自小就未穿过带补丁的衣服，冬天别的孩子都是捡哥哥姐姐的棉裤褂，可她的灯芯绒小棉猴常常引来小伙伴羡慕的眼光。父亲白天上班时，院里的奶奶姥姥们轮流带她，有时父亲下班晚了来不及做饭，父女二人就下饭馆，几年来吃遍了滨海的大小饭馆。她觉得虽然失去了母爱，却享受到比同龄孩子更多的父爱。

       她刚上中学，一场史无前例的大革命波及滨海，三轮社被卷入了一场武斗，结果父亲被对方投掷的燃烧瓶烧成重伤，等造反派清理“战场”时父亲早已断了气。因为那是在特殊时期的非正常死亡，也没有得到应有的补偿，自己一下成了孤儿，因还未成年就被本家姑姑收养。姑姑也是二婚，在家没有地位，姑父酗酒成性，经常打骂她和姑姑。姑父看她能干活了，就让她帮姑姑给洗衣店洗衣服，抽空还要糊纸盒，说他家不养闲人，每个月要挣出自己的饭钱，否则就不给饭吃。后来开始了大规模上山下乡，她几次报名因年龄不符没走成，只好偷偷跑出来，最后才到了坝上。

       李秀山听到这泪眼婆娑，没想到这妹子命咋这苦。于是怜悯和同情油然而生。他本想唱个小曲缓解她的脚疼，没想到反而让她更加痛心。

       李秀山背着曹建虹继续赶路，十几里地的山路竟走了两个钟头。一路上两人默默无语进了营子直奔知青屋。

       因下雨季雪娟、陈领娣都在，她们还纳闷，曹建虹去哪了，也不回来吃饭。听了李秀山的叙述都感到有些后怕，万幸万幸总算平安归来。季雪娟连忙给曹建虹包扎敷药，对李秀山表示万分感谢，留他吃饭，李秀山说找回羊群再吃吧，说罢又冒雨进了欧梨沟。 

      这几天曹建虹没有下地在炕上养伤，李秀山不时过来看望曹建虹，还让他娘炖了一只老母鸡。曹建虹不愿独享，每次李秀山送来好吃的她都分成三份，三姐妹同享美味。

      几天后曹建虹脚腕逐渐消肿，她想下地，可是唯一的一只鞋也不见了，只好提前穿上了棉胶鞋。她在家没事干，就将三个人的棉裤拆了，洗净晾干后，分别将棉絮铺好，找秀山娘借来针线将裤裡裤面四周缝合。中午陈领娣、季雪娟回来，看见曹建虹在给大家做棉裤心中十分感谢这个小妹妹。陈领娣笑着说：“让我看看曹小妹的手艺怎么样。”说着展开了一条棉裤，“啊？”陈领娣给季雪娟一看，二人笑得前仰后合。曹建虹一愣，做得不好吗？“躺下！”陈领娣对曹建虹命令道。季雪娟拿起一条刚缝好的棉裤给曹建虹穿上，“站起来！”季雪娟又命令道。曹建虹从炕上站起来自己也笑了，原来自己缝错了裤腿，做成了三条棉裙子。三人穿着棉裙子在炕上扭来扭去，你看我，我看她，忽然间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笑声惊动了秀山娘，忙跑过来看动静，也被炕上的三人逗得忍俊不禁，她让三人脱下棉裙子，叠吧叠吧拿走了。

       三天后李秀山送来了三条平展展的棉裤，还有一双新布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