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兰情

                 魏树人

    二十五 夏天到了

        在坝上的小滦河川四季分明，仔细观察远处的前梁一天一个样。随着气温的升高和阳光雨露的滋润，茂密的森林覆盖了大山的轮廓，夏季来临了。六月天好似娃娃脸，变化无常。有时早晨一缕缕白云缠绕在前梁中间，远远望去像是要把大山分为两截。中午忽然阴云密布，一阵暴雨像一道水帘遮住了前梁的身影。刚才还是电闪雷鸣，忽而云开雾散，响晴白日再次照耀着冲刷过的山林，浓浓的臭氧味笼罩着小滦河两岸的村庄，给人们带来了一种愉悦和清新。

        在浩赉大队，赵永根、李泓舢等几人来了好几个月了，还从未爬过这座大山。赵永根自幼就对植物感兴趣，能说出许多别人都不认识的树种和花草。有一天早晨他们登上了前梁，看到阴坡上的松树、白桦、杨树挺拔直立；阳坡上的紫桦、黄榆、橡树、山柳、枫树、椴树、野杏、山梨等在阳光的照耀下，各自舒展着腰肢。小叶椴开满了白色的朵朵小花，散发出扑鼻香味，大叶椴伸展着小蒲扇般的叶子，搭起了阳坡上片片树荫。

        树趟间长满了葱葱绿草，依稀点缀着朵朵白色的芍药、紫色的刺玫、黄色的金针、红色的百合。一蓬蓬直挺挺的山蕨菜高举着尚未打开的花蕾，好像一只只卷曲的小佛手；一墩墩榛柴棵上结满了绿色厚皮的笨榛子。偶尔，在小草中也能看见一株株小棵的欧梨及大棵的酸僵。悬崖峭壁的石砬子缝中还能见到稀有的树托盘，朱红色的小颗粒勾着人们的食欲，可是好吃够不着。还有许多叫不上名的小草花，有的似倒挂金铃，有的像展翅飞蝶，它们争先恐后地吸收着雨露阳光，把山坡打扮得五彩缤纷。

       夏季的到来也预示着又一轮的农忙开始。梁上的地有的才播种，可河川大田的苗已长很高，墒情好的地块草比苗长得还快。这季节地里最累的活就是耪地和薅地，考验知青们的时候到了。

        在浩赉四队，队长开始分配知青们与青壮劳力们一起耪地，可知青们买的都是新锄板，一点也不好使，怎么也赶不上进度，一垅地约有2里长，别人耪到头抽烟唠嗑，可知青们被落下一大截，好不容易撵上了，人家插上锄板又开始往回返了。下午出工钟声响起，知青们饭还没熟呢。

      晚上评分时知青们只得了半成分。带工的许贵对青年很不满，尤其是李泓舢，许多玉米耪掉了，留下的全是草。原来李泓舢是高度视眼，眼镜早已不合适，苗和草分不太清，看哪棵长得粗壮就留哪棵，谁知结果事与愿违。

        队长说，明天青年们跟着妇女孩子们去薅谷子地吧。赵永根和高别山有些不服气，仍坚持去耪地，队长也没说什么。当晚高别山找来大磨石磨锄板，赵永根去后山小树林里砍了两棵黑香子木做锄杠，连夜拾掇出两把地道的好锄。原来收工时赵永根已经瞄上了几墩黑香子树，他早就听杨木匠说过，黑香子木做锄杠最得使，既轻又滑还凉快。

       第二天玉米地里，头锄许贵一搭板，赵永根、高别山紧随其后，许贵到了地头坐下抽烟，他们二人也相继坐下。赵永根拿出个小本写写画画，高别山则拿起一本书看了起来。许贵一看他二人的神态，磕了磕烟袋锅去查垅，回来二话没说接着点着了烟。他有些纳闷，今天咋回事，青年耪地的质量和进度愣没挑出毛病。他又看了看二人的锄头问；“啊！这是借谁家的？”赵永根说：“我们自己的。”“地道，好家什。”许贵服气了。

      再搭锄板往回返时，许贵故意放慢速度，不时斜视一下赵永根的动作。只见赵永根不慌不忙，每上一步左右拉锄，松土、间苗动作娴熟，该间的苗用锄板尖轻轻一磕，立即齐根切掉。许贵看了一会，忍不住问道：“你干过农活？”“小时在老家住过几年。”赵永根答道。高别山紧接话茬：“在学校也组织过下乡劳动。”许贵对青年的态度有些好转，他好奇地问赵永根：“刚才在地头画啥呐？”“接收机对讲电路图。”赵永根答。“你看的啥书？”他又转身问高别山。“〈反杜林论〉”高别山说。“听不几机密，看不明白，”许贵连连摇头说，“还是耪地吧。”

        再说李泓舢和郭全振跟着妇女们去薅地，还没歇晌二人就累得腰酸背疼腿脚麻。刚一下地就见人们排成一行，对准责任垄沟蹲下就干。妇女和孩子们手疾眼快，将谷子幼苗中的莠子连根拔除扔到一边。他二人也照着样子学着干，看不顺眼的小苗就薅出来。不一会妇女队长检查时就急了，连忙喊停，说他二人莠子没薅净，薅了不少谷子苗。王锦荣将他二人叫过来，教他们如何辨认莠子。 

       “蹲下！”王锦荣喝道。

       “让我站会吧，脚麻。”郭全振请求说。   

      “不行，站着怎么看得清！”王锦荣命令道。

       “莠子和谷子幼苗看着很像，细看有明显的区别。”王锦荣耐心地说着，“莠子的每片叶中都有一条白线，而谷子是一色绿。莠子秸秆扁有棱，谷子的秸秆是圆的。”

        “这回知道了”李泓舢将已薅掉的谷子苗、莠子苗拿到眼前仔细辨认终于认清了。

        “这才是良莠不辨呀！”李泓舢惭愧地说。

       “好了，干活去吧。”王锦荣又去检查别的垅。  

       李泓舢和郭全振虽然良莠分清了，可是光蹲着实在难受，刚站起来直直腰，四下一看大家都蹲着双手紧忙，只好又蹲下。最难受的是李泓舢，个子高，近视眼，干脆一会蹲一会跪。再看郭全振这小个子，腿脚麻木了索性趴在地上匍匐前进。

      晚上评分赵永根、高别山10分，李泓舢、郭全振7分。王锦荣已经十分照顾青年了，她自己也要了7分。

        晚上评分赵永根、高别山10分，李泓舢、郭全振7分。王锦荣已经十分照顾青年了，她自己也要了7分。

      在浩赉三队，这几天全部劳力都安排去上营子大地耪地，这百十多亩是全队最好的一块，所以全部种了玉米。队长李琪特意关照青年，提前给陈领娣、季雪娟、曹建虹借来最好使的锄头。陈领娣、季雪娟虽然在学农劳动时干过，但仍比不过男劳力。曹建虹更别说了连锄头也没摸过，人小力单一会三人全落在后面，队长和头锄、二锄时不时还得接一下。

       队长特意将曹建虹安排在最末一锄，到地头返回时头锄可以捎带帮她一把。曹建虹第一次耪地，攥着比她高一截的大锄觉得还挺好玩，可半天下来就感觉腰酸背疼。她看自己总落后，就耍了个小聪明，一会正着走，一会倒拉锄，她还自鸣得意，觉得搞了个小发明。当大家都到地头时，季雪娟向队长请假回去做饭，人们有的叼起了烟袋锅，有的开始耍贫嘴。李琪冲着人们吼了一嗓：“又扯臊，当着青年嘴都干净点！”李秀斌赶紧把呲着假牙套的嘴闭上。李秀斌是李琪本家侄子，三十郎当岁的光棍，仗着有个高小文化，被选为赤脚医生，平时专爱往妇女群里扎堆，满口荤话。今天要不是他叔李琪在，不知又要埋汰谁呢。

      李琪蹲在地头咔咔打着火镰准备点烟，无意中左右扫视一下，咦，咋没见曹建虹？“糟了！”他立即跳起来奔向末锄的位置，发现一把锄杠担在一口废井沿上。他趴在井口一看，水面上露着个脑袋，果然是曹建虹。他立即大喊：“快来人！”十几个人呼啦啦奔向井口。他用两把锄倒钩搭一起往井里试探一下还够不到水面，灵机一动大喝一声：“解腰带！”众人立刻明白了咋回事，麻利地解下腰带，一手提着裤子，一手将腰带递过来。李琪毕竟当过兵上过朝鲜战场，临危不惧遇事不慌，他迅速系扣打结，把儿子秀山叫过来捆上，然后慢慢系到井里。在井下秀山一把抱住曹建虹，往井上大喊一声“好了！”李琪死死攥住腰带，一把一把将二人捯了上来。李琪赶忙将曹建虹平放在草地上，这时李秀斌提着裤子凑过来：“人工呼吸！救人要紧！”季雪娟懂些医术又不在场，只有靠他了。

      李秀山给李秀斌扎上裤子，看着李秀斌在曹建虹的胸前又摸又按，还嘴对嘴地吹气，折腾了一阵曹建虹突然张开了嘴吐了几口水，慢慢睁开了眼。大家提着的心，终于放下了。有人刚要鼓掌又急忙蹲下，裤子差点滑下去。

       李秀斌站起来还紧紧盯着湿漉漉的曹建虹，只见她白色的衬衣紧紧裹着上身，几乎半透明的胴体展现在众人面前，褪了色的蓝裤子缀着两块大补丁，大腿内侧还有隐隐的血迹。季雪娟闻讯赶忙从家跑来，一看曹建虹呼吸脉搏都正常，便与陈领娣将她背回了知青屋。

      原来耪地时曹建虹倒拉锄退着走，本来到地头应该转身了，她光听着地头上人们叽叽嘎嘎地笑，一不留神掉进了井里。她记得在井中曾经大声呼救，可是远处的人们只顾斗贫嘴根本没听见。后来呛了几口水什么也不知道了，等醒来成了这副丢人模样。陈领娣帮助曹建虹换衣服，发现裤子上有血迹，忙问：“伤着腿了？” “没有，只是手臂擦破点皮。” 曹建虹小声说，“她来了。”“怎么不提前预备？”陈玲娣责怪着。“没钱了。”曹建虹不好意思说道。陈玲娣不再言语，从箱子里拿出一包卫生纸塞在曹建虹手里。陈玲娣又是一阵心酸，她不愿意在曹建虹面前擦眼泪。别人都有个家，自己好赖亲娘还在，再困难也能伸手要几块，建虹没爹没娘找谁去？她心疼这位命苦的小妹，怎样才能帮助她呢？

        李琪招呼大家赶紧耪地，将耽误的活抢回来，毕竟农时不等人，明天还有明天的活。这一晚李琪又后怕又自责，怎么就把废井忘了？还偏偏把青年安排这个位置，真出了事咋和人家父母交代？明天一定把井填了。

      收了工李秀斌来看曹建虹，一进院看见了曹建虹晾的衣裤，忙推门进屋，“建虹伤哪了？”李秀斌关切地问。曹建虹说就是擦破点皮，多谢你的救命之恩。“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李秀斌拉过曹建虹的胳膊说，“我给你搽点药。”“不用了，你快回去做饭吧。”陈领娣婉言劝走了李秀斌。其实李秀斌心里最明白，曹建虹并没停止心跳，只是憋住气呛了几口水，全仗着李琪抢救的及时，保住了曹建虹一条命。他的抢救忽悠了所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