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兰情

                  魏树人

   二十四 排练演出

     “匡七台七，匡七台七，匡七，台七台——匡”一阵锣鼓点在大队部响起，宣布了宣传队正式排练开始，今天的主攻节目是《智斗》一场。开始热身阶段分成了三拨，武场的三庆指挥练习鼓套子，大家嘴里念着锣鼓经；文场的李建林组织胡琴、月琴熟悉乐谱：李齐云等人演习各角色的身段。对于知青来说样板戏早已耳熟能详，八出戏不论唱腔、唱词，甚至道白过门一句不差。但大家都心知肚明，毕竟是业余的业余，自娱自乐而已。现在要完成的是政治任务，谁也不敢怠慢，在曲牌演奏、板眼尺寸、四功五法（唱念做打，手眼身法步）上尽量做得规范。虽然是临时组班，但为了显示知青的水平实力，为哈朗圭争光，大家都非常认真，不敢有丝毫懈怠。

        下午，三庆建议大家合练一次。虽然都对《智斗》的程式不陌生，通过合练好及早发现问题。可组织者赖艺华不知去哪了。三庆说，不等她了，咱先走台。

      赖艺华作为宣传队的领队和串场报幕，主要是做好组织和协调工作。她昨天饭后就跑了一趟浩赉四队，找到了木匠杨树林。她看见过他家有一块做刨床的红木，让他按照图纸做一副响板。杨木匠面有难色说，这是他爷爷留下来的，几十年他都没舍得用。赖艺华脸一绷：“别忘了你的身份，刑满释放几年来看你表现不错没有专政你，为了完成革命样板戏的演出，你必须完成任务，这是立功赎罪的机会。我明天来拿！”赖艺华心想，什么不值钱的一块木头当宝贝，我家厨房里有一堆红木的椅子称、桌子腿，劈不动点不着。

      其实杨木匠看郭全振杵了个石鼓就知道干什么了，他哆里哆嗦从工具箱中取出了一块紫檀方木，强忍着心中不悦，将珍藏的木料锯成四片。做好响板后，他赶忙将剩余的一片镶嵌在槐木的刨子底上，他害怕了工作队的赖艺华。

       赖艺华兴冲冲来到四队，杨木匠恭恭敬敬将系好丝带的响板交上，并奉送两根南竹棍。赖艺华问：“这是什么？”杨木匠答：“给石鼓配的。”“哦、鼓槌。”“不，叫鼓楗。”赖艺华觉得这个木匠不简单，懂得还挺多。随口问道：“啥东西五条腿？”杨木匠一愣：“一条腿的是旗杆，两条腿的是梯子，三条腿的是饸饹床，四条腿是凳子，我都做过。”赖艺华认真地说：“羊场的人说有五条腿的。”杨木匠欲言又止苦笑一下：“对不住了，孤陋寡闻 ，不，不知道，真不知道。”赖艺华也不再追问，赶忙找三庆报功去了。

        三庆一看赖艺华回来，拿的响板和图纸画得丝毫不差。

        “还有！”赖艺华得意地将右手藏在背后。

       “你也学会卖关子了！”三庆没猜到他攥着什么。

       “看，鼓楗！”赖艺华将鼓楗在三庆眼前晃着。

        三庆高兴坏了，连忙接过鼓楗，嗒嗒嗒在石鼓上敲了几下，清脆悦耳。三庆左手持板右手三指捏楗，像一个老练的鼓佬。

       “叭嗒——匡七台七，匡七台七……”又继续了紧张排练。

      一周后，终于等来了区上的通知，各公社推荐若干节目参加文艺调演。这次是陆主任亲自带队前往。哈朗大队出了两挂大车，满载着宣传队员和道具、乐器向乌拉哈梁头进发。两挂大车都是一辕三套，没费劲就上了梁。随着海拔高度的递减，他们先后穿过了松树林、桦树林 、杨树林，一下梁就是一马平川。在前往区工委的大道上，两挂大车上彩旗飘扬歌声嘹亮，经过坝下沿途的社队时，车老板故意打着响鞭，引来了街边人们羡慕的眼光。坝下生产队普遍缺牲口，大车都是一辕一套，条件差的生产队还是牛驾辕马拉套，坝上的人也不知他们是怎样吆喝的（在坝上吆喝马和牛的口令不同）。

      因为哈朗圭距区上最远，所以节目安排在最后，待两挂大车到达时，区工委广场已乌泱泱站了数百人。三庆他们奏起了《丰收锣鼓》，所有演员在社旗的引领下，扭着秧歌走进会场，一看这气势就是奔着夺冠而来的。

        区工委为筹备这次文艺调演特别从县里借来了一台发电机，专门为演出会场供电。镇派出所、武装部、区属战备营负责安全保卫。镇供销社、卫生院、旅店、饭馆等单位做好后勤服务工作。开幕式上，区工委书记季恩首先讲话，各公社做了简短的汇报，接着从东往西排序各公社开始展示自己的拿手节目。

       “接下来请哈朗圭公社登场！第一个节目： <丰收锣鼓>。”报幕员话音刚落，三庆他们的乐队锣鼓齐鸣，通过扩音器，鼓乐声回荡在广场的各个角落，将演出掀起了新一轮高潮。表演结束，赢得了阵阵掌声，台下连声喊起，再来一个！三庆他们只得返场，这次演奏了他们自己编创的打击乐《坝上风光》。先是各种乐器合奏，打出鼓套子花点，然后是单件乐器独奏，描绘出小滦河两岸的四季变化。铙钹的轻击、揉磨，模仿出春季开河后的潺潺流水。突然大鼓咚咚扬钵霹雳，犹如夏季的乌云滚滚电闪雷鸣。铙钹打边，加之石鼓被断断续续的单击，仿佛迎来了淅淅沥沥的绵绵秋雨。随着大锣的轻击，鼓槌摩擦着鼓边发出轻轻的沙沙声，显示进入了漫长的冬季，在各种乐器的配合下，忽而急重忽而轻缓，奏出了雪花飞松涛吼的意境。这个节目配上了赖艺华诗朗诵般的解说，台下的观众好像都听懂了，又报以热烈的掌声。

        “下一个节目，京剧<红灯记><痛说革命家史>。”

       黄明英饰铁梅，李齐云饰李奶奶，二人一亮相，台下人们议论纷纷：“铁梅好俊！”“真像，真像！”因为《红灯记》的电影在这里也放映过多少遍了。为了化妆，宣传队员们也是想尽了各种土办法，圭博大队的大丫剪下了长辫子移植给“铁梅”，刘玉梅将结婚时的红花棉袄翻找出来借给“铁梅”。李齐云将短发往后扎成一个发髻，然后洇湿头发喷洒上淡淡的莜麦面粉，锅黑火炭画上几道抬头纹，一位老媪的形象惟妙惟肖。

       “十七年——”李齐云一开唱，立刻迎来碰头彩，这嗓音宽高厚亮，一副标准的老旦嗓子。黄明英一声“奶奶，您就是我的亲奶奶！”将悲、凄、愤、切的情感渲染得恰如其分。

      “下一个节目，男声四重唱<游击队之歌>。”

     经过宣传队的努力，最终陆主任还是同意了带上这个节目。这次演出与上次不同的是，加上了两支口琴的伴奏。开场前赖艺华向观众进行了简单的介绍。一是歌词大意和时代背景，二是四重唱的特点，三是不同的声部和旋律，不是大家习惯的齐唱，是一种难度较高的合唱艺术。果然，四位演员一张嘴，台下的观众鸦雀无声，仔细欣赏这从没听过的歌唱形式。

       陆主任在台下再次细听，铿锵有力的歌声把他带入了当年在区小队时爬深山钻密林打鬼子的回忆，这回他好像听懂了，齐唱人再多的确很单调，这次听着像是好多人的一支队伍在林海雪原中豪迈行进。

      “下一个节目无伴奏合唱<长征组歌>片段。

      ”这次是哈朗圭全体演员齐上阵，赖艺华、三庆兼做串场和朗诵。《过雪山草地》《入云南》等唱段曲调委婉，楚楚动人。有独唱有合唱，还有人不唱词用口鼻哼哼权做伴奏，这种形式又让台下的观众耳目一新。

       陆主任在台下看得又咧嘴又瞪眼，不时用眼撇一下季书记，他惬意极了。

      “最后一个节目，京剧<沙家浜><智斗>一场。”

       演员还未出场，台下一片掌声。人们对这场戏太熟悉了，光是区里演电影不下十几遍，人们期待着，看看哈朗圭的戏究竟是个啥水平。

       台上无幕布无背景，一桌一凳一壶一碗现成的道具，贴上一张白纸写个茶字做幌子，整个场景全有了。这就是中国京剧表演的虚拟化、程式化特点，一切全凭演员的表演调动观众脑海的想象，通过台上台下的共同合作才能更好体现出完整的作品。演员一挥鞭，胯下就是青松马，众人圆场跑一圈就是千里奔袭，这好似欣赏水墨画和油画一样，写意比写实更充满了朦胧的意境和想象力。尽管都知道台上是虚的是假的，但随着剧情的发展，都会当实当真地去欣赏。

        接下来考验的是哈朗圭演员们的功力了。

       在音乐的伴奏下阿庆嫂首先登场，接着胡传魁、刁德一相继亮相。矮墩墩的黄勇饰演胡传魁、瘦子刘志刚饰演刁德一，阿庆嫂仍由黄明英饰演。这场戏化妆不费事，旧军装牛皮带许多知青都有。黄勇和刘志刚各拆了一个军挎包，临时缝制了两顶救国军的军帽，领章帽徽全是用纸画的。大丫娘的蓝底碎花褂子往黄明英身上一套正合适。武装部长李国军和陆主任的两支手枪临时借给了胡传魁和刁德一。

        在智斗的三人背供对唱中，三位演员使尽了浑身解数，黄明英的青衣（花衫）唱得甜脆明亮，刘志刚的老生腔调显得老到油滑，黄勇的花脸一张口粗犷有力，颇有架子花的功底。他们三人举手投足眼神传递，将阿庆嫂的睿智、刁德一的阴险、胡传魁的江湖气演绎得淋漓尽致，虽不是专业的，但人物的刻画把握，表演的尺寸拿捏恰到好处。只是陆主任有点吃亏，演刁德一这小子点烟还真抽，排练中讹了自己好几盒菊花烟。

       演出结束，全体演员、乐队，鞠躬谢幕，台下掌声持续不停，突然陆主任也跑到台上挥手致意，鼓掌声、欢呼声才渐渐平息。陆主任此刻信心十足定拔头筹，大嘴一咧，满眼放光。

       当两挂大车正要返程时，区工委季书记拨转了马头，挽留哈朗圭宣传队再到其他公社巡回演出。陆主任征求大家意见，队员们异口同声喊道：“同意！”陆主任又对季书记说：“管饭哦！”“那是那是。”季书记满口答应。“可不能亏待了我的孩子们！”陆主任亲切地说。

      车老板大鞭一甩，两挂大车一路向东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