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兰情

                  魏树人

二十一 春天的故事

       有一天夜里树静风止，在浩赉四队劳累一天的知青们正进入甜甜的梦乡。“打仗了！”郭全振一声呼喊，惊醒了炕上的所有人。“说梦话呢？”高別山揉揉眼睛喝道。“你们听。”郭全振坐起来认真地说。几人全趴到窗前侧耳细听。这时，果然从小滦河方向传来了轰隆隆的声音，在低沉的振荡声中偶尔还伴随着高频率的哨声。大家判断不是枪炮声，也不像地雷爆炸声，在电影中从未听过这种奇怪声音。还是郭全振利索，穿上衣服就去砸队长家的门。

      “队长，快起来！”郭全振在队长家窗前大声喊着，“打仗了，‘老毛子’来了！”片刻王队长开门出来，看着郭全振惊恐的样子问道：“咋回事？”郭全振一指河套方向说：“听，打炮了！”队长说：“撒癔症？开河了，快回屋睡觉去！”王队长生怕青年们又闹出啥动静，赶忙轰走了郭全振。郭全振回了屋，知青们困意全无，开河了不就是冻河开化了吗，怎么还有声响？

        天刚亮，几个人跑到河边。昨天还是镜子般的冰面，现在已裂成硕大的冰块，有的冰块还互相叠摞在一起，数块挤压有一人多高。此时他们亲眼见到了小滦河开河的壮观景象，也见证了奇怪的声响。郭全振恍然大悟如梦初醒，赵永根和李泓舢站在河边却沉思不语。 

       “明白了！”李泓舢一拍大腿说道，“冰层下面就是湍急的河水，由于落差大流速快，在冰层与水面间的空腔内形成负压。”

       “所以引起气流共振发出轰鸣声。” 赵永根接着说。

      “怎么还有高低音？”高别山不解。

      “看过我和永根吹号、吹笛子吧，共鸣腔不同，共振的频率就不同。”李泓舢说着一指冰面上有一摞冰块间正好有一个狭小的缝隙，“不见得每个缝隙都发声，恰好符合共振的条件时才能听到。”

       “还是咱物理课代表分析得有道理。” 高别山伸出大拇指说。

       坝上的春天到了，封冻了半年之久的小滦河开河了，上游的硕大冰块随波逐流，露出了河川的真颜。严冬过去，前梁终于在人们眼前撩开了雪白的面纱，融化的冰雪迅速渗透到泥土之中，滋润出棵棵嫩草，把山体层层染绿。 

        春天的雨露滋润着小滦河川，一天一个变化。清晨，一层淡淡的云雾笼罩着河川，不一会儿，太阳渐渐从前梁顶端浮起来，小滦河的水面上映出了前梁的倒影。

        阴阳坡交际之处变成了一片紫红色，好像给山坡披上了块块美丽的绒毯。这是山上开得最早的花，当地称作靠山红，学名叫红杜鹃。它将整个山体装扮得十分壮观，给人们带来了春天的信息。这种景象没多久，阳坡面上又泛起了朵朵白点，随后即白花花地铺成一片，漫坡开满了山梨花。

        这年的春天，坝上人们又经历了一件大事，就是庆祝党的“九大”胜利召开。知青点因为有收音机，所以消息灵通。当知青们在营子中敲起锣鼓时，队长们照例吆喝社员们下地干活。浩赉大队的队长们也不催促知青们上工，只要晚上不折腾就行。

       待人们收工回来，公社的通知也到了。通知说，各队要组织社员们转天到公社开大会，庆祝党的“九大”胜利召开。这次队长们相信了，知青们可不是瞎折腾了。这下知青们忙开了，季雪娟连夜组织三队社员学唱《满怀激情迎九大》，陈领娣带领学生们抓紧排练秧歌舞。四队的赵永根和李泓舢也没闲着，李泓舢曾向父亲学过速记，晚饭后趴在半导体旁记录着关于召开“九大”的新闻公报。赵永根则在12点后收听新华社播发的记录新闻。高别山是爬格子高手，根据他们二人的记录连夜整理出一篇宣传文稿。

       “哈朗圭公社——庆祝党的‘九大’——胜利召开大会——现在开始！”公社革委会陆光魁主任话音刚落，对面山梁传来了“轰——轰……”九声巨响，随即彩旗飘扬口号震天，巨大的混声在山谷间来回反射，很长时间才静下来。

        知青们这回真开眼了，在城里开庆祝会，也就是鞭炮齐鸣，放个二踢脚，在坝上却是放的雷管炸药大炮仗。因为雷管炸药是单摆浮搁在旷野上，炮手依次点燃导火索，引燃的雷管直接在空地上引爆炸药，所以声音特别地响。

       会场平静后，李国军代表公社党委讲话，然后高别山宣读知青整理的宣传文稿。接下来是各大队为迎接“九大”表演的小节目。浩赉大队首先出场，一群小姑娘头戴红花，腰系彩绸，在锣鼓点的伴奏下跑满圆场。“长江滚滚向东方，葵花朵朵向太阳……”一曲字正腔圆的齐唱赢得了阵阵掌声。

       接下来是圭博大队上场。出发前大队书记还发愁，临时排节目，抓瞎来不及。谁知和知青们一商量，答曰没问题。也没见他们准备，这就上场了。一报节目，女生表演唱《新苫的房，雪白的墙》，只见黄明英等四名女知青上台鞠躬亮相，三庆、“四眼”等男知青二胡、秦琴、笛子前奏响起。表演的四个人动作娴熟，表情丰富，看得姑娘大婶们连连咂嘴，不孬，不孬！

        下一个节目，《老两口学‘毛选’》。只见猫腰弓背的两个人手拿马扎遮挡着脸颤颤巍巍走上来，然后转身低头放下马扎，一个是头顶白毛巾、腰别旱烟袋的老爷子；另一个头戴花头巾，扎着蓝围裙的老奶奶。再一转身抬头，老爷子两撇小黑胡，老奶奶三道抬头纹，看扮相是一对六七十岁的老两口。伴奏声起，二人落座。老头从怀里拿出一本小红书，老婆戴上了一副老花镜。

        “收了工吃罢了饭，老两口坐在了床前呐，咱们两个学‘毛选’。”二人刚开唱，就迎来了台下的碰头彩。

        “老头子(zei)，”

        “唉！”

        “老婆子(zei)，”

         “唉！”

         “你看咱们学那篇？”

         “老婆子(zei)，” 

         “唉！”

         “老头子(zei)，”

         “唉！”

          “我看就学这篇，你看粘不粘？”

          二人头挨头肩靠肩，共拿一本书，同念一行字。随着一问一答连说带唱，夸张的动作把老两口演得惟妙惟肖，逗得观众们捧腹大笑。谢幕时二人又围着土台子颤颤巍巍走了一圈，再扭身当众卸妆，圭博的人惊呼，原来是刘敏、刘玲双胞胎姊妹。

        在台下圭博大队的赖艺华也没闲着，她在知青群里扫视着，她觉得表演的节目还太少，有表演能力的人都应上台展示。她继续踅摸着，一眼在人群的旮旯里发现了李泓舢。 

        “你准备了什么节目？”赖艺华问道。

        “没有报名。”李泓舢说。

        “我知道你会吹笛子，为什么不报名？”赖艺华指责李泓舢的政治态度有问题。

        李泓舢只好站起来，找圭博知青借了一支笛子，吹了一曲《我是一个兵》。李泓舢运足气力，用舌头一阵“单吐”一阵“双吐”，台下的知青们随着笛声的旋律高声唱和：

         “我是一个兵，来自老百姓，

         打败了日本侵略者消灭了蒋匪军。

         我是一个兵，爱国爱人民，

        革命战争考验了我，立场更坚定。

        嘿嘿！枪杆握得紧，眼睛看得清，

        敌人敢胆侵犯，坚决把他消灭净！”

       人们第一次听到这么欢快跳跃的笛声和台下激昂的齐唱，曲罢赢得一阵掌声，齐呼再来一个。

        赖艺华跑上台让李泓舢返场，李泓舢说再吹一曲《黄河边的故事》。赖艺华冲台下报幕：“下一支曲子，《滦河边的故事》”。

       “你报的我不会呀？” 李泓舢一愣。

       “就是刚才你说的那支曲子。”赖艺华肯定地说。

       “是黄河边。”李泓舢还在解释。

       “我给改了，就是滦河边。”赖艺华命令道。

       李泓舢不再争辩，用悠扬的笛声描述了《黄河边的故事》。

       轮到哈朗大队了，小分队的知青们表演了诗朗诵，齐唱语录歌，大轴是京剧清唱《沙家浜》。只见郝建光跑到圭博知青那耳语一阵，然后圭博的知青带着乐器一同进场。一声清脆悠扬的笛声将郝建光引出场，他扮演的是《沙家浜》中的指导员郭建光，“朝霞映在阳澄湖上”一句拖腔刚落，赢得了一片叫好声，“……为的是早早回前方！”郝建光一段唱罢，下面又是阵阵掌声。哈朗的人们连呼带叫：“郭建光——郝建光，郝建光——郭建光！”

       哈朗圭的人们原来只看过电影《沙家浜》，这次还是第一次看真人演唱，而且还是下放青年唱的更觉得亲切无比。其实在圭博知青中觉得伴奏有些不伦不类，虽然有京胡和二胡，但根本就是瞎将就，秦琴代替月琴，吉他弹三弦旋律，反正有个文场总比没有强，在社员们眼里那是没挑了。

        社队的领导对今天的庆祝大会相当满意，出乎意料的是知青们咋就一凑就是一台戏，想啥有啥，要啥来啥。他们哪里知道，在滨海这算什么，高水平的多了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