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兰情(16)夜半神游

金风玉露 5月前 66

             木兰情

                 魏树人

       十六 夜半神游

       自第一批知青上坝已经一个多月了,有的已经逐渐入乡随俗,适应了大山里的生活。在浩赉四队,由于小分队的郭全振、高别山到来,又恢复了原来在学校时的早请示、天天读、晚汇报制度。每天早饭前大家将碗筷摆好,然后站成一排,面对领袖像高唱《东方红》,然后手举小红书祝福伟大领袖万寿无疆!万寿无疆!万寿无疆!再后来翻开一篇语录诵读,叫做天天读雷打不动。一套仪式下来少则也要五六分钟,桌上的饭菜早凉了。偶尔队长来催促上工,一看青年这个阵势也莫名其妙,不敢说什么,直到看完了青年全套的庄严表演才发话。以后形成了一个不成文的规定,青年吃不完饭不敲钟。早吃完的大人孩子都聚齐在青年屋前静默观看,有的孩子也模仿着青年的动作挥着小手嘴里叨叨着。青年们一撂筷,树上的破犁铧头“当当当”准响起来。

       有天晚上,知青们早早吃完了饭,赵永根摆弄着自己组装的半导体,搜寻着一个个被大山屏蔽了的微弱信号,突然从中央台里传出了伟大领袖的最新指示,几个人急忙打手电、找纸笔迅速记录。

       在滨海时,只要是广播中播送了最新指示,不管什么时候,不出5分钟,革命群众都会涌向学校、机关、工厂,立时大街小巷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大家举着红旗、标语高呼革命口号,庆祝伟大的领袖、伟大的导师、伟大的统帅、伟大的舵手,最最敬爱的毛主席最新指示的发表。第二天,各院校的毛泽东思想文艺宣传队就到处传唱出刚刚谱了曲的语录歌,掀起了学习最新指示、贯彻最新指示的新高潮。

      刚到农村就听到了毛主席的最新指示,几个知青都异常激动,觉得应该在第一时间里把最新指示传达到广大贫下中农中去。知青们立即穿好衣服,将最新指示的消息报告了驻村工作队,又从队长家拿来锣鼓镲咚咚锵锵一阵敲打。社员们不知出了什么事,纷纷出来,被工作队集合起来听知青传达,也不知他们听懂没听懂跟着一起呼喊口号。浩赉大队有5个生产队,除了三、四队知青有收音机,肯定知道了最新消息,还有3个队怎么传达?为了让最新指示迅速传遍浩赉郭勒,知青们向工作队建议连夜组织游行。工作队指派了几个当地青年带路,一路敲敲打打进了大队部。大队值班干部和工作队组长立即召集二队的社员集合听传达,然后又挑选了几名青年加入了队伍,十几个人一字纵队向一、五队进发。

       知青们是第一次远离生产队,一进斑鹊沟一队,就钻进了密密的树林中。这一路深一脚浅一脚踏着厚厚的积雪,一边走一边敲打锣鼓高呼口号,别看人不多,喧闹声在山谷中来回反射,好像走过了一支浩浩荡荡的队伍,打破了自造山运动以来的寂静。在离营子好几里路时,就隐隐约约看见山根脚下陆陆续续点亮的灯光,一定是社员们远远听到了莫名的喧闹声。大家都恨不得加快脚步快点进营子,无奈每走一步都要陷进半尺多深的积雪,无论如何也快不起来。

       大约走了半个多小时,终于进了营子。知青们站在队长家门前的高台上一阵猛敲,把一队的生产队长、政治队长、民兵排长、治保组长、贫协组长等骨干统统敲了出来,听完传达也弄清怎么回事了,什么也没说都各回各屋熄灯睡觉。这时已近半夜,还有五队没去呢,几个小青年嚷嚷着要回去,大家也不知道五队有多远,认为任务没完成不能撤,几个小青年也只好继续前头带路。从斑鹊沟到马户沟还有十来里路,说真的,背着锣鼓,穿着羊皮大氅早已是一身汗了,再爬这么远的深山雪路,越往上越感到气短,但是一想到传达毛主席的最新指示,这是多么光荣的使命,再累也得坚持。估计又跋涉了两个小时,终于到达了浩赉郭勒的边塞。

      这马户沟不但是浩赉郭勒最远的地方,也是最封闭最偏僻的自然村,虽然地处县界、省界,但地图上找不到,许多木兰人都不知道这个地方。例外的是,远在千里之外的省畜牧局却对马户沟了如指掌。原来省里发现了鼻疽马都是枪毙后火烧深埋,但是判断为疑似就要找一个封闭可靠的地方隔离流放。马户沟这地方很特殊,地广人稀、山高沟低,沟外的水往里流,里边的水不出沟,疑似鼻疽马放到沟里绝不会造成疫情传播,马户沟这个队落了个白使唤牲口。这里交通不便,户数不多,平时与大队公社联系很少,所需生活物品多是与内蒙古那边以物易物,公社曾多次动员这些户迁出并队,但他们宁愿与世隔绝也不离故土,所以消息非常闭塞。知青们一通敲打,把边塞小村的人们闹懵了,以为深更半夜要演戏呢。稀稀拉拉的几户当家人站在雪地上,看着几个小青年领着几个身穿光板皮大氅的陌生面孔,不知要干什么。只见郭全振摘下手套,哈口气搓搓手,迅速掏出一张纸,高別山打着手电给他照着。郭全振用颤抖的声音,结结巴巴念完最新指示,举手喊了几句口号,再看那几户人,站在雪地里揣着手跺着脚没有任何反应。等知青们宣传完,还愣愣地站着,待知青们掉转队伍往回走时,这几户人还是一脸狐疑,刚才念的什么内容一句没听懂,倒底也没弄机密这伙人是干什么的。

       在回来的路上,知青们已没有刚来时那么大的精神头,锣鼓不敲了,口号不喊了,但仍能听到营子里一声声的狗吠,山林里不时还传来断断续续的野兽吼叫声。这一阵折腾,把寂静的深山老林搅了个惊天动地,半宿也没安静下来。这支夜游的队伍走在深深的雪路上越走越慢,大家真想扒个雪窝歇一会儿,带路的小青年警告说,千万不能坐下,一打盹非冻坏不可。知青们只好拖着疲惫的双脚一步步往山下挪,回到生产队时三星早落也不知道几点了。

      几个知青深更半夜在方圆几十里的深山老林里闹了那么大的动静,这种“革命行动”大概也只此一次了。一进屋赵永根等四人迅速脱光钻进了凉被窝(穿衣睡觉更冷)。这时郭全振小声嘟囔说,还没晚汇报呢。按照议程应该是晚上睡觉前依然列队站好,高唱《大海航行靠舵手》,祝愿副统帅身体健康,永远健康,然后逐个汇报一天来的劳动情况,进行斗私批修,深挖灵魂深处一闪念。一个月来老是这一套,日渐乏味,干一天农活累得要命,心里都盼着早点儿休息,但谁也不敢提议取消这些仪式,唯恐被扣上对领袖不忠的帽子。听郭全振这么一说,炕里的同学立即打亮了手电筒,哥几个慢慢从凉被窝钻出来,脚踏炕沿一溜站开,仪式刚进行一半就变了调,每个人上牙磕着下牙打颤,双腿抖得筛糠,大家望着墙上晃动着的裸影,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本来挺严肃的事就这样搁浅了。第二天早上谁也没有提议,几个人径直奔向饭桌,抄起碗来大口吃着小米饭。

      春雷还没响,知青们自觉结束了虔诚、愚钝的闹剧。队长依旧敲钟派活,好像昨晚什么事也没发生过,只有昨晚起夜的老乡们用异样的眼神望着知青,生怕半夜再闹出什么动静来。


最后于 2月前 被金刚编辑 ,原因:
最新回复 (1)
全部楼主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