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兰情(9) 新年第一天

金风玉露 5月前 94

        木兰情       

                魏树人

   九 新年第一天

       这天夜里冷的邪乎,知青们第一次在坝上过夜既新奇又难忍,按照老乡教给的方法,睡前烧开一锅水,添满一盆火炭,炕头的苇席散发着焦煳味儿,室内的温度还是上不去。李泓舢和赵永根头顶皮帽,颈系围脖,嘴上扣个大口罩,连喊三句“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才光溜溜地迅速钻进冷被窝。窗外白毛风呼啸,被窝中的硬汉子口中冒着白气背诵语录,高唱着革命歌曲,用精神胜利法去战胜最难过的一刻。

       最难受的还是后半夜小解,刚焐热的被窝实在舍不得出来,赵永根披上大氅推开草把子风门,顿时感觉头皮发麻,披上羊皮大氅站在大门口,没尿时就打颤,尿完了更哆嗦,一泡尿不知要损失多少大卡热量。李泓舢见赵永根冻得那样,估计忍不到天亮了,只好穿戴好衣裤一溜小跑到了院里。一股热尿才射出去,落到石头上已然变成了冰花,只数十秒的工夫,再想系上皮带,怎么也攥不住勒不紧,双手冻木了,他确信了派出所老徐没开玩笑。回屋前他取下睡前放在窗外的温度计,进屋打开手电筒一照,哇!零下42度。

        天刚放亮队里的钟声响起,赵永根、李泓舢赶紧穿衣下地,可是棉胶鞋怎么也蹬不进去,原来鞋和棉袜冻在了一起,两人拿起冻鞋放在炕沿上一顿猛捶,乒乒乓乓演奏着“新年晨曲”。

         该刷牙了,牙膏挤不动,洗脸吧,脸盆冻起个大鼓包,喝口水吧,暖瓶塞冻住了,到外间一看水瓢也冻在缸里,李泓舢感慨道:“才一宿啊!”

         “屋里是零下17度!”赵永根拿着温度计说。

         片刻,妇女队长王锦荣扛着半口袋棒子面推门而进,她给青年做饭来了。赵永根从院里抱进一捆柴火帮助点灶火, 李泓舢等着用热水烫水缸。

         老队长王金山也没闲着,他左手挎着篮子,右手抱个坛子,踏着积雪走村串户,一家拿两个鸡蛋,用筷子剜点猪油,颤巍巍送到了青年屋。在老队长的带动下,营子里的人纷纷出动,有的一捆粉条,有的一把豆角丝,有的扛着几个疙瘩白,还有准备过年的冻豆腐,统统送到了青年屋,李泓舢逐个地寒暄,赵永根连声地道谢。

        青年新年第一顿早饭(坝上冬天两顿饭)是棒子面贴饼子、小米粥,外加土豆熬酸菜、辣椒芥菜丝。李泓舢对王锦荣说:“谢谢队长了,明天我们自己做吧,我们在家做过饭。”

        “真的?”王锦荣不相信,“城里的爷们还会做饭?”

        “不会的再请教您。”李泓舢谦虚地说。

         再说圭博六队几位知青,第一晚也是极不适应。在滨海都是夜猫子,晚上10点睡算早的,可是坝上冬天两顿饭,各家各户为了节省灯油都早早钻进了被窝。三庆、“四眼”等人初来乍到辗转难眠,在凉被窝中“烙饼”。西屋的女知青估计也一样,静夜难熬,不一会赖艺华竟然唱起歌来,她一首接一首,凡是会唱的革命歌曲统统唱了一遍,实在没得唱了,又唱起了语录歌。

       “别嚎了,小心把狼招来!”东屋的“四眼”实在听不下去了,玩惯乐器的几位男知青,听着五音不全的腔调比挨宰还难受

        赖艺华不听那一套,她哪懂“宫商角徵羽”五音全不全的,自我感觉非常良好。“四眼”实在没招了,索性从箱子中翻出了竹板,穿上皮大氅站在炕上呱唧呱唧打起来,《劫刑车》《立井架》《登高英雄杨连弟》唱了一段又一段,声声盖过了赖艺华。入夜的营子本来静悄悄,知青屋的动静传到了附近几户人家,董队长、祁老大几个人来到院前一看,东屋打板西屋唱歌,黑灯瞎火的还挺热闹。“青年们,三星老高了,歇着吧,还得起早干活哪!”董队长冲着屋里高声喊道。“小青年们还没干过累活呢,明儿个就不唱了。”祁老大低声说了一句,和董队长各回各家。

       一大早孙大嫂子来到队部,抱起柴火走向青年屋准备做饭。她刚走到东屋跟前只见窗户纸在动,然后顶出一个鼓包,紧接着纸破了,露出一段白白的小肉骨碌,瞬间一股水冒着热气喷出来差点呲上孙大嫂子的花棉袄。这孙大嫂子也不吭声,撅一根柴火棍悄悄地瞄准小肉骨碌当头一棒,只听屋里“唉!”的一声水流断了,窗户纸留下了一个圆窟窿。

       孙大嫂子自当什么也没发现,推门进屋准备做饭。黄明英帮助孙大嫂子点火,赖艺华端着红花瓷盆去了房后。远处的大丫正好看见赖艺华的动作,寻思着一盆“啤酒”不要了? 啊!她恍然大悟,青年们真不讲卫生,一盔多用啊!

       孙大嫂子给青年们要做的是莜面山药苦力和小米粥,黄明英在灶坑烧火边看边学。只见孙大嫂子先烀山药(土豆),同时另一灶上熬上小米粥。土豆熟了去皮捣烂加上少量米汤,然后向土豆泥上撒莜面,边撒边用筷子搅拌,直到成了小枣般大小的面疙瘩,然后迅速盖上锅盖,撤掉灶坑柴火,用剩余的炭火慢慢将莜面疙瘩熥熟。

      “青年们吃饭了!”孙大嫂子冲着东屋喊道。

      一大盆苦力,一大盆粥,两碟咸菜摆上炕桌。黄明英、赖艺华坐好后,东屋的人才懒洋洋地上炕。黄明英等几人昨天没吃饱,今天没人看了,都放开了大口咀嚼着。吃口苦力,就口咸菜,细细品味,有莜面的油香、土豆的沙粒,暄软的疙瘩,焦黄的咖炙,第一次吃苦力口感不错,可以接受。知青们向孙大嫂竖起大拇指,连声说:“香,香!”孙大嫂说:“明天还给你们做,做莜面需要热水,不知东屋窗外还有热水吗?”说罢斜眼往炕里一扫。三庆一愣,顿时脸又红了,低声道:“吃饱了。”

        孙家大嫂哈哈大笑起来,“明天用东屋的热水做。”

       其他人也不知原委,赔着笑道:“好吃,好吃,用东屋热水做。”

        冬天坝上本没什么农活,过去农闲时男人喝大酒,女人做针线,有洋炮(猎枪)的,上山打袍子,偶尔也能打到狐狸、貉子等小动物,还有的猎人下套子套獾子、兔子、山鸡,有经验的下炸药,炸野猪、炸狐狸,小孩们则是支拍子,逮个麻雀、沙鸡等小鸟。

        现如今农业学大寨不准猫冬,不出工没工分,生产队没活也要找活干。各队一般都是倒粪的活,就是将上冻前起圈的牲口粪堆用镐头刨松,然后铲起来再另攒一堆。

       在牲口棚附近都有几个大粪堆,粪堆冻得当当的,一镐下去一个白点。在浩赉几个队,今天的活计都是倒粪,李泓舢、赵永根等知青也和妇女小孩们一样干,但是冬闲倒粪每个工只计7分。

        李泓舢干着干着觉得效率太低,半天才刨一小堆,这一大堆一个月也刨不完,即使刨完了也上不了地,等化冻时一天就刨完了何必现在卖这傻力气。他问妇女队长王锦荣,听说山村都有炸药,咱队里有吗?王锦荣说有,不能炸,一炸全扬了,就是收集起来,明天没活了,咋计工分?李泓舢明白了就是没活找活,这也算学大寨。

        圭博六队知青们也和妇女小孩分在一起倒粪,男知青用镐刨,女知青用锨铲。三庆几个人过去在学校也参加过学农劳动,还是有把子力气,可是干这个活有点窝囊,劲小了好像弹脑嘣,一个白点,劲大了冰粪渣子嘣得满身满脸。

         “这干的是嘛——” “四眼”的“活”字还没出声,一块冰碴嘣到嘴里,一股怪味噎得他“呸呸呸”扔下镐头不干了。

         赖艺华干着也觉得没劲,心想这也是干革命么,在学校那股冲劲全没了,她无精打采地一锨一锨地铲着粪渣。

        黄明英看着大丫等几个闺女、媳妇边说笑边扬锨干得很起劲,也就学着她们样子默默地铲粪、倒粪。她想得很简单,别人能干自己就能干,不缺胳膊不缺腿,不能让人瞧不起。

        由于两顿饭,中午抽袋烟便算歇晌。这时道边上过来一个中年男人,见粪场那么多妇女就凑过来和孙大嫂子逗咳嗽,孙大嫂子边还嘴边冲歇晌的人们挤咕眼,只见几个老娘们蜂拥而上将男人摁倒在地,这个说:“给二杆子喂咂(奶)。”那个道:“便宜他,看瓜。”几个老娘们如饿虎扑食般,这个解开怀往二杆子脸上挤奶,另几个解腰带捆住二杆子的手脚,让他露着光溜溜的屁股蛋晒老爷儿(太阳)。二杆子本想说几句骚话过过嘴瘾,没想栽倒在几个恶妇手里。

        这个大晌歇的,男知青开了眼,女知青全然蒙了,农村的玩笑竟是这样,在城里不是耍流氓吗。

        赖艺华看着粪场里还有几大堆冻粪发怵,照这个速度还得干上一个多月,心想每天还要在这群老娘们的嬉笑怒骂中度过,甚觉无聊,这就是贫下中农吗?接受他们的教育?

       这天晚饭又是莜面,干了一天活的知青们,又累又饿,吃得喷喷香。唯有赖艺华没有胃口,想想粪场的活和“四眼”口吐粪渣的表情,再看那黑乎乎的莜面实在难以下咽,她象征性地吃了几口撂下了碗筷。入夜后赖艺华悄悄下炕拿了几块带来的点心,蒙上头躲在被窝里慢慢地咀嚼着,她心里盘算着,明天能找个什么理由离开粪场呢?


最后于 2月前 被金刚编辑 ,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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