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兰情(8) 除夕进村

金风玉露 5月前 50

        木兰情       

              魏树人

    八 除夕进村

       1968年的最后一天,牛车载着第一批知青到达了最终目的地——插队的营子。陈领娣、季雪娟几位女知青去了浩赉三队,李泓舢、赵永根分到了四队。由于各营子第一次接收“下放青年”,来不及盖房子,条件好的借助农户家,条件差的则是匆忙收拾一下的库房、牛棚和场院屋。

       四队给“下放青年”的房子是老队长王金山为儿子成家准备的,还没来得及收拾接收青年的通知就到了。老队长说服儿子先腾出来让给青年,等盖了青年房再娶媳妇。

      李泓舢、赵永根被四队乡亲们迎进了屋,这是一座一明一暗的草房,厚厚的干打垒土墙,四壁糊着报纸,夕阳透过窗扇上的小玻璃斜射到新炕席上。屋里一张小桌,一条板凳,一个火盆,满盆火炭,房间进深不大有些空旷。外间一灶、两口大缸,一缸积满酸菜,一缸尚有半缸清水。灶台摆着盆盆罐罐,墙上挂着铲子、笊篱。一口七印大锅盖着锅盖,锅盖缝隙中冒着热气,散发出类似煮玉米的清香,看来这就是招待“下放青年”的第一顿饭。

        从早上天不亮就坐上大卡车,李泓舢、赵永根连冻带饿肚子早就抗议了,顾不上脱鞋一窜一蹦上了炕。炕上放着一张小饭桌,上面摆着两碟咸菜和几个大号蓝边粗瓷碗,油脂麻花的筷子架在咸菜碟上。李泓舢、赵永根蹲在炕桌的两侧,等待着猜想着,贫下中农招待我们第一顿的是什么饭。

      不一会儿,一大盆热气腾腾的糨粥端上来坐到火盆上,李泓舢、赵永根每人盛了冒尖一大碗,没品到什么滋味就囫囵完了。等第二碗盛上来才看清,黄澄澄的是半拉大的玉米粒,枣红色的是红芸豆,紫白色相间的是花豇豆,玉米粒渗出的淀粉将玉米、豆子糯糯地粘在一起,怪不得盛在碗里能堆成一个尖呢。李泓舢用筷子夹起一块粥,细细咀嚼着玉米粒的清香,用舌头一抿豆子就成了泥。

        “你猜我吃出了什么味?” 李泓舢夹起一粒红芸豆问赵永根。

        “栗子羹”赵永根说。

        “对,加点红糖就是康乐的味道。”李泓舢说着想起了滨海的小吃。

       在滨海从没喝过这么香的粥,不知不觉每人都喝了7大碗,半锅的糨粥被喝个精光。吃完饭才想起来问这顿饭叫什么,给知青做饭的妇女队长王锦荣说叫棒子米粥。

       在圭博大队,赖艺华等人到达了大队所在地的六队。大队部恰好有三间库房,腾出后简单收拾收拾就能安置“下放青年”,男住东女住西,堂屋两锅两灶烧炕做饭。

       赖艺华、黄明英等知青一进屋,三间屋早已挤满了人,他们想看看城里的“下放青年”长什么样。大姑娘、小媳妇凑在女知青跟前,摸摸这个毛线围巾,捏捏那个条绒棉袄,仔细打量着城里女人的脸蛋,挨着黄明英的一位姑娘大胆地问道:“青年姐,你们脸上搽的雪花膏啥牌?又白又细粉。”

       “什么也没搽呀。”黄明英说完咯咯一笑。   

       “城里人总吃肉吧,”一位大嫂子看了看男知青说,“小伙子也是细皮嫩肉的,要亲一口啥滋味?”满屋人大笑。

        “瞅瞅,这会更俊了!”大嫂子指着羞红脸的三庆说。

       “老孙家的住嘴!哪都有你个骚娘儿们,”六队的队长董长林说,“青年们饿了一天了,麻利儿的,上炕吃饭。”

        六位知青脱鞋上炕,谁也不会盘腿,赖艺华和黄明英直腿伸到炕桌下,邢立志、孙同乐蹲在炕桌旁,三庆、“四眼”索性坐在了窗台上。董队长拨开人群端上了一个箅子,嘴里说道:“尝尝咱的家乡饭,坝上莜面。”几位知青定睛一看,一半是黄褐色的面条,另一半是蜂窝状的圆筒。紧接着又端上来一盆羊肉蘑菇酸菜卤,另加四个小蝶。“沙鸡炒咸菜,暴腌疙瘩白(扁圆的卷心菜),凉拌角瓜(西葫)丝,自腌咸鸡蛋!”董队长像跑堂的一样,一盘盘上着,嘴里不停地念着。

       孙家大嫂看青年们还愣着,就说道:“这是坝上待客最好的饭食,长条的叫饸饹,有眼儿的叫窝子。”董队长瞪了她一眼说:“青年们,拿筷子刀(当地土语)着,浇上卤子,喷儿香。”这六个人肚子早瘪了,低着头吃了起来。待黄明英抬头一看,一屋子人全都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们,感到浑身不自在。这时一股羊膻味返上来,再也咽不下去羊肉卤子,悄悄地把羊肉拨到桌上,这时身后一只长满皴的小黑手伸了过来,抓起羊肉丁塞到嘴里。再看炕沿下站着一溜小孩子,瞪着眼、吸溜着鼻涕,直勾勾地看着桌上的一盆卤子。几个知青对下眼神放下了筷子,嘴里说着吃饱了便下了炕。孙大嫂喊了声:“孩儿们——”后半句还没说出来,瞬时几个孩子一哄而上,风卷残云盆干碗净。

       天黑了,大人们也各回各家,只有几个好奇的大孩们还在青年屋里看稀罕。知青们点上了油灯,借助惨淡的火苗收拾着行李物品。窗外漆黑一片,看不见熟悉的市景灯光,也没有闹市的喧嚣,他们第一次感受到晚间的昏暗和寂静。

       东屋里男知青们铺好被褥,桌上摆好暖瓶和洗漱用品,并将一尊白瓷领袖坐像放置正中间。三庆从木箱中拿出了琴筒、琴杆、弓子等散件,不大一会,一把二胡和一把京胡组装完毕。

       “快来看,青年这有‘二股子’。”一个大男孩喊道。

        “什么叫‘二股子’,这把大的叫二胡,小的叫京胡!”三庆解释道。

        “为什么叫二胡呢?”大男孩问。

        “大约在唐朝时由少数民族地区传入中原,所以叫胡琴,因为有两根丝弦就叫二胡。”三庆耐心讲解着。

         “三根弦就叫三胡了!”一个小男孩调皮地说。

         “据说云南有,我没见过,在滨海有四胡,是给曲艺伴奏用的。听说邯郸有个剧种叫‘四股弦’也用四胡。”三庆越说越有兴致。

         “你会拉戏吗?”大男孩问。

         三庆拿起京胡定定弦,拉了一段西皮小开门。大男孩摇摇头没听过。三庆又拿起二胡:“我拉一曲<赛马>吧。”

        三庆面对几位小观众,不管他们懂不懂,还是直工直令地拉了个满宫满调。随着乐曲的跌宕起伏,几个孩子凝神贯注地听着,三庆一会跳弓,一会拨弦,随着一声骏马的嘶鸣乐曲戛然而止。片刻,几双小巴掌同时鼓起。

         “你们听到了什么?”三庆试探地问。

         “有马群在草地上奔跑。”大男孩说。

         “我也听到了,最后还有儿马子的叫声。”一个小男孩说。

         “什么是儿马子?”三庆问。

        “就是公马,配种的种马。”大男孩解释道。

        “哈哈!想不到我刘三庆在坝上也能遇见钟子期。” 三庆得意的喊道。

        “钟子期是谁?”几个孩子互相看着不明所惑。

        “在古代的春秋时期有个山里的打柴人叫钟子期,”三庆看孩子们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自己就接着讲道,“有一天钟子期砍柴下山,忽听到江边传来阵阵悠扬的古琴声,原来是晋国的一位著名琴师俞伯牙在焚香弹琴,曲名叫做<高山流水>,俞伯牙弹到高山时,钟子期说:‘好啊!高山峻岭像泰山!’ 弹到流水时,钟子期说:‘好啊!水势浩荡像江河! ’俞伯牙很惊讶,在大山里一个打柴的樵夫听懂了他弹的曲子,后来他们成了好朋友。你们说,钟子期是不是俞伯牙的知音?”孩子们听了三庆讲的《子期听琴》故事又鼓起掌来。

        “我们都是你的钟子期了!”聪明的大男孩神气地说。

        “我可比不了俞伯牙。”三庆虽自谦一句,但是自己拉的曲子感染了山里的孩子们,内心充满了悠然自得之感。

        “我也想和你学二胡。”大男孩突然央求道。

        “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三庆问道。

        “他叫孙玉,是我们六年级的大班长。”小个子男孩抢着回答。

        “好啊,我教你。”三庆沉思一下说,“我的二胡不能给你,有机会给你做一把。”

        孙玉高兴得就要磕头,被三庆一把拉起来:“别急,先踅摸着硬木材料再说。” 

        西屋这边大闺女、小媳妇把屋子挤得满满当当,像看西洋景似的看着女知青收拾东西。赖艺华的东西最多,她打开一个樟木箱子,像变戏法似的一件一件往外掏。几个闺女边看边问这是啥,那叫啥。最后一件是一个带盖的白地红牡丹花搪瓷容器,侧面还有一个耳朵端把,像盆不是盆,像锅不是锅,大丫、二丫等几个闺女从没见过,看着挺新鲜。

       “这么大洋漆盔子真漂亮,干啥用?” 大丫随口问道。

        赖艺华还没想好如何回答,就听有人搭了腔。

        “盛啤酒的!”“四眼”在屋外接了下茬。    

        “倒霉德行。”赖艺华骂着,随手掀开盖拿出几块饼干递给大丫等人。

         “你也来一块堵上嘴!”赖艺华冲“四眼”喊道。

         “谢姐姐了,我怕羊肉倒出来。”

         “滚一边去!”赖艺华吼道。

         “得令!”“四眼”一抱拳回了东屋。

          姑娘们嘎嘎笑着离开了青年屋。

          在哈朗大队先期只到了牛英武、朱文华、马仲达、杨孔明四位,大队将他们分到了最偏远、最缺劳力的新建队青草沟。队长焦振廷亲自派了一挂大车将四位知青接到队里,直接安排到张四田家。几位知青一进院张四田扬脖高喊:“屋里的!贵客到了!”话音刚落,从屋里走出三个孩子和一位中年妇女。张四田连忙介绍:“这是你嫂子,” 随后转身问道,“四位怎么称呼?” “牛英武”、“朱文华”、“马仲达”、“杨孔明”四人依次报名。张四田笑着说:“还真好记,猪马牛羊六畜兴旺。”跟着将孩子们叫过来:“柱子、二凤、小片见过青年叔。”三个孩子赶紧朱叔、马叔、牛叔、杨叔地叫着。张四田看着挺面老,脑门深深的抬头纹,其实年龄比知青们顶多大一旬,可是他辈大,三个哥哥大山、二水、三林都是哈朗圭公社大小队的干部,就数他小,前些年在青草沟也当了几年队长。 

       张四嫂给知青们做的是莜面单饼、鱼子汤,一盆酸菜土豆外加四碟小菜,另外张四田特意从躺柜里拎出一个酒囊,每人斟满一茶碗。他端起茶碗说道:“首先欢迎四位兄弟光临咱青草沟,我先干为敬。”说罢一仰脖干了。四位知青面面相视也端起茶碗一饮而尽,然后碗底一翻一滴未淌。张四田高兴得双手一击说:“好样的,对把子!”这几位哪见过这样喝酒的,朱文华只觉得一股热流直冲心窝,看看牛英武没什么反应,再看另二位满脸通红双眼迷离。“刀菜,刀菜!”张四田招呼着打开了话匣子:“新建队时,咱这水草丰盛牛羊成群,人们都抢着上这来,没几年,乱砍滥伐水土流失,泉眼干了遍地黄沙,虽然还叫青草沟,可是留不住人呦。十几户人家现在全靠水车到梁下拉水,大片的土地撂荒种不过来。听说有下放青年要来,我去了好几趟公社,总算把你们盼来了。”知青们边吃边喝连声道谢,并表示今后一定好好干。

       “打今个起,就住西屋,你们都是我兄弟,咱是一家人。”张四田越说越高兴,又要给大家满酒,四位知青连连摆手:“谢谢张叔不能再喝了。”“叫什么?”张四田拉着长声问。“四哥!”“对喽!”从此知青们刚一到就成了营子里的大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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