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兰情(5)告别滨海

金风玉露 5月前 65

           木兰情

               魏树人

       五 告别滨海

       26日下午,凡是去木兰的知青行李,一律集中到滨海女中,大垛的箱子码得整整齐齐,其他行包只有李泓舢的两个大麻袋和纸质行李箱最为显眼,若不是缝上了白布标记,谁也想不到是知青的行李。王建国组建的长征小分队全部行李也准时送到,所有行李按照下乡地点有序地排满了篮球场,等待木兰县组织装车。

       公元1968年12月28日上午,滨海市召集各学校应届毕业生在潞河畔中心广场集会,欢送第一批去木兰县上山下乡的知识青年,同时为市里第一只上山下乡长征小分队举行欢送仪式。

       首先市有关领导讲话,接着是各校革委会、军宣队领导讲话,知青代表表态发言。最后的议程是市革委民政领导兼知青安置办主任亲自为小分队授旗,在一片锣鼓喧天和阵阵口号声中,王建国走上主席台,双手接过了长征小分队队旗。

       这支小分队共有12人,他们是队长王建国,队员郝建光、齐建宁、郭全振、高别山、楚援朝、赵胜利、秦战斗、全解放,随队还有学校老师、军代表和一名随行记者。这支队伍的成分有些特殊,他们的父辈都是参加革命几十年的老革命,有的还是大革命时期革命根据地的创建人,级别最低的也是副局级,现在有的被打倒,有的靠边站,还有的定性为叛徒、特务被关押,多数人在干校劳动失去自由。但是这些遭遇并没有使这些队员颓废消沉,他们不认命,不服输,相信自己的父母没有背弃信仰,是爱党爱国的,虽然工作中有失误和错误,但绝不是走资派和叛徒。共同的遭遇使他们聚在一起,以特殊的方式上山下乡,用实际行动证实自己革命到底的决心,在社会主义革命和建设的征程上不但不能掉队,还要做出与众不同的贡献。

       永宁路上,王建国双手擎着队旗走在队首,每个队员身着黄绿色的旧军装,佩戴绢制大红花,肩后背着横三竖二的背包,左右斜挎军挎包和水壶,除了队尾戴有领章帽徽的军代表外,俨然是一支受命出征的新战士。这条路是每年集会游行的必经之路,市里为了造声势扩大动员上山下乡的影响,特意在小分队必经之路上安排了街道居民和学生夹道欢送,各大媒体记者随机采访,电视转播车也在进行现场报道。王建国回头看着自己的队伍信心十足,心中十分惬意。长途跋涉对于小分队成员来说有一定基础,队员中有的原先是学校航海多项队的队员,有的是市里田径十项全能的纪录保持者,大串连时他们曾经步行去过韶山和井冈山,每天步行50公里不在话下。小分队一路高歌走出了永宁路,他们将一路向北踏着先辈的足迹开始了人生旅途的新长征。

       这天晚上8点多,滨海站广场上人海如潮,人们从潞河两岸同一时刻涌向这里,四周的探照灯如华灯齐放,照得站前广场如同白昼。锣鼓声、喇叭声、呼喊声、喧闹声此起彼伏交织在一起。滨海一中等学校的队伍排在出站口,拥挤的队伍中夹杂着送行的亲友、家属,重复说着叮嘱话。李泓舢和赵永根站在队伍末尾,与送行的同学亲切话别,他俩临出门时互相约好谁也不让家里人来送行。

        此时二人面向潞河浮想联翩。赵永根看着河对面熟悉的楼宇,默数着条条街巷,十几年在这座城市生活的场景历历在目。再过一会,即将离开这片故土,滨海市民已没自己这一号,身份瞬间由学生转换成农民,并获得了一个历史赋予的新称谓——知青。

       李泓舢则想着即将到达的目的地,是否真像隋主任描绘的棒打狍子瓢舀鱼的地方,怎么和老徐说的不太一样。前几年也曾随学校到郊区农村参加劳动,干过一些农活,但高寒地区的坝上又是何样?不管如何,耳边好似响起了隋主任那句话,“你们一定会大有作为!”既然走上了下乡这条道,绝不甘心窝窝囊囊混日子,心中的目标就仨字:有作为。

       这时广场上的人一阵骚动,车站即将放人了。赵永根、李泓舢二人会意,同时面向潞河高声喊道:“再见了,滨海!”话音刚落,有两个人匆匆在一中队伍中扫视,排在队尾的李泓舢发现是自己的弟弟和赖艺华的母亲赖婶。弟弟拎着一个半瘪的麻袋,赖婶提着一个帆布提包。弟弟说,你们走后妈让我赶紧追你们,说罢将麻袋递到哥哥手中。赖婶额头沁着汗珠说:“我还没找到艺华她们学校的人,”她转向赵永根,“还是托你带给她吧。”

       赵永根接过沉甸甸的提包也不问装的什么东西就说:“您放心吧,一定带到。”

       赖婶会心地一笑点点头转身离去。李泓舢催促弟弟,天这么冷赶紧回家吧,我到了木兰再给家里写信。这时弟弟突然脱下自己的栽绒领半大棉袄披在哥哥身上,迅疾消失在人群中。

      车站大钟指向21点时,一列老式的绿皮车缓缓靠近一站台。顷刻间,车站的进站口、出站口同时打开,上车的送行的混在一起,立时站台上呜呜泱泱挤得水泄不通。这列陈旧的绿皮车是北京铁路局特意为奔赴木兰的知青临时编组的专列,直达温泉。

        车站大钟敲了10下,一站台立柱上的电铃齐振,刺耳的铃声盖过了嘈杂声。铃声未住,突然间一阵阵“哇哇”声回荡在雨棚内,全部车窗瞬间开启,送行的人拉手的、递包的,有人大声呼喊着孩子的名字,扒着车窗恋恋不舍。站台的服务员木讷的站着,这个场面最近天天如此,司空见惯了。  

        此时一站台的信号灯由蓝变白(站内发车信号),远方的扬旗(壁板信号)落下,李泓舢挎着背包,背着个半瘪的麻袋,拨开人群挤上了正要关门的2号车厢。列车一声长鸣缓缓启动,机车喷出的团团蒸汽弥漫在站台上,淹没了送行的人群。正在这时车厢里一群送行的人猛往外拥,一下把李泓舢连人带麻袋挤下火车,站台上的人又急着跟车上的人拉手说话,一下又把李泓舢挤下了站台,车厢带着他身子一滚,两腿搭在了钢轨上,他两手撑着枕木头,两脚蹬着石砟,脑袋顶着站台,上下动弹不得,只得眼巴巴地看着后转向架的车轮一点一点向自己的身体滚来。

        李泓舢两眼一闭大脑一片空白,心说“完了完了!”

        列车启动大约半个小时后乱糟糟的车厢内才稳定下来,各车厢领队开始清点人数,2号车厢唯独不见李泓舢,有人说,看见他上车了,可是又被送行的人下车时挤了下去。那个年代也没有手机,急得领队不知所措。

       “李泓舢在那!”有人惊奇地喊道。

        2、3号车厢风挡处,边招手边往过挤。       

       领队和众人也疑惑,车启动时有人见他明明被挤了下去,怎么又出现在车厢里?

        “你神了!”

        “会分身术?”“快点跟大伙说说,怎么回事?”  大家七嘴八舌说道。

        刚刚平复的李泓舢情绪又激动起来,描述了被挤下车掉落在车厢下面的惊险过程。

        他擦了擦额头的汗珠说:“我屁股刚坐在钢轨上,就听有人喊‘有人掉下去啦!’可火车并没停,在这千钧一发,我只觉得脑后一双大手抓住自己双肩,噌地一下被拽了上来,低头一看,车厢的后轮刚刚滚过来。”

       “那个麻袋是没法拣了,至今也不知道我妈给带的是些什么东西,我没看清恩人的脸,也顾不上道谢,惊恐之余就去追赶还没加速的火车。”

      “我顺势登上了10号车厢门外的车梯去敲车门,可是里面挤得噔噔地根本打不开门,里边有人向后边的车厢指了指。这时列车已接近滨海北站,我用冻得有些发木的双手紧紧抓住车梯栏杆,然后转身面向车门腾出一手一脚,鼓足勇气一步跨向了11号车厢,终于敲开了车门。”

       “等我挤进车厢里边,情绪好半天才慢慢稳定下来,不知是惊还是吓,里边的衣服都湿透了。后怕呀,如果还站在外边,到不了杨村就冻僵了,后果不堪设想,见不着大家了。”

       大家听了李泓舢刚才的惊险一幕,无不啧啧惊叹,太惊险了。

      “我慢慢挤过各车厢通道,终于回到了2号车厢报到。庆幸的是,大难不死命不该绝,终于追上了直达温泉的列车,在上山下乡的行列里我没掉队。”李泓舢说完了,心情也安定下来,领队也如释重负。

     列车开始加速,由于进入夜间行车时间,实行半照明,在昏暗的灯光下人头攒动,有的知青还在各车厢窜动,找人的、找座的,带队的忙碌着清点人数,火车过了北京车厢内的人流才稳定下来。别看已过午夜,此时车厢里并不安静,一些知青还没走出兴奋的状态。这头唱起了《革命人永远是年轻》,那头响起《到农村去,到边疆去》,有的角落传出的口琴声、笛子声此起彼伏,还有的车厢飘来悠扬的小提琴声,有文艺特长的青年们亮出了各自的看家本领。

      在2号车厢的赵永根,拎起了赖婶交给的大提包,逐个车厢寻找赖艺华,走到车尾也没见到她。无奈肩扛大提包又返回来,当走到2号车厢尾部,只见一人正在指挥大家唱歌,此人大高个,圆盘大脸鼻高嘴阔,身着深蓝条绒棉袄,颈上一条枣红色三角围巾,脑后齐肩的短辫似乎要撅起来,正是赖艺华。

       “你让我好找!” 赵永根满头大汗说道。     

       “没事找我干嘛?”赖艺华斜愣眼撇了一下算是答话。

       “认识这个包吗?” 赵永根也不想多解释。

       “我家的包怎么在你这?”赖艺华奇怪地问。

      “赖婶叫我捎给你。”赵永根说罢将沉甸甸的包放在茶桌上扭头便走。赖艺华也没说声谢谢,扯开拉锁一看全是水果,赶忙又拉上迅速将提包放到地板上,然后用脚背一点点拱到座席下边。

       这时车厢中间一位男生正在侃侃而谈,好像正在描绘某个地方:“别看这地儿很小,当初可是省会,传说市里一条马路没有头,一个警察一个楼,一个公园一只猴,小河冬天不断流。”

      “马路怎能没有头呢?” 有人问道。

       “环行呗。”男生得意地说。

       “不断流什么意思?”

       “温泉呀!”

       座席中发出一阵笑声, “楼啊,猴的怎么回事?”

       “反正我也没去过,下车自己看去。”

        随着列车的缓行,歌声、琴声逐渐平息,车窗外一片漆黑,列车钻进了山洞,好长时间还没出来。列车的轮子,有节奏地撞击着钢轨缝隙,逐渐缓慢下来,表明已经进入了燕山山脉,开始爬坡了。李泓舢闭上眼睛,左手三指放到右腕上摸着脉搏,听着车轮撞击轨缝的声音,恰好脉搏跳三次“咣当咣当”响一回,一根钢轨长约25米,估计列车的速度也就每小时30公里。这趟车谁也没坐过,还不知要咣当多久才能到。

      这时靠窗坐的一位女生轻声地在抽泣,同座的好友黄明英问道:“领娣,想什么呢?”陈领娣说:“我想我妈,进了大山沟,越走越远了。”陈领娣这一说,感染了四周的女生们,也跟着抹眼泪。这时有位男生拉起了二胡,一曲《江河水》凄凄婉婉地飘进了人们的耳朵,瞬间抽泣声变成一支协奏曲。忽地,车厢中间站起一人,一声大吼:“没出息,振作起来!”所有人一愣,定睛一看是赖艺华。只见她冲车厢末尾吼道:“手风琴呢?响起来!”她张开了大嘴高声领唱: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一首首语录歌淹没了二胡声。

        陈领娣闭上了眼睛,她有自己的心事


最后于 1月前 被金刚编辑 ,原因:
最新回复 (3)
全部楼主
  • 金刚 5月前
    2
    脑子里出现了当年天津知青离家的场景!
  • 金风玉露 5月前
    3
    感谢金刚老师赏读!
  • 方程 1月前
    4
    “……看着河对面熟悉的楼宇,默数着条条街巷,十几年在这座城市生活的场景历历在目。再过一会,即将离开这片故土,滨海市民已没自己这一号……”
    难舍难分故乡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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