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七十年前《烈土证书》面前
文 /刘冠华
这几张图片是几天前照实物拍的。持有人刘桂兰是我的大姑妈。烈士是她的儿子,我的大哥。
大姑妈生于清朝,民国交会之年。一生生育一儿四女。
大姑父是建国前的老司机。建国后入职承德地区运输公司。我没见过大姑父开过车,只是儿时,跟他走在路上,汽车司机见到他,赶紧停车,下车跟他打招呼:“韩师傅,你好。”大姑妈曾经跟我说过,解放后有一次大姑父出车时,水箱的水开锅了,大姑父开水箱盖时,水箱内的开水喷出来,喷到大姑父的脸上,把双眼烫坏了。从此,他变成了公司的流动岗,哪里忙,他就去那里。
上山下乡前,大姑父问我:定下去哪儿了吗?
我回答:去坝上。
大姑父说:坝上好!那地方人少地多,开阔,人厚道,就去坝上吧!
我问:大姑父您怎么知道坝上?
他说:我开车时去过。
后来我到坝上插队后,果然跟他说的一样。
儿时,承德市内只有大姑妈家和我家。我家在西大街住“中国人民银行热河分行承德支行”大院里,大姑妈家住在通济桥胡同里,出门南望,便是那座大石桥。
大姑妈家是我最爱去的地方,那里永远有好吃的等着我。
儿时不知大姑妈有儿子,只有三个姐姐和一个比我小两岁的妹妹。直到识字多了,见到挂在墙上的《烈士证书》,我问大姑妈:“这是谁?”
大姑妈说:“是你大哥,在朝鲜打仗死了。”,那时才知道大姑妈曾经有个儿子。是一位很英俊,很帅气的小伙,隐隐约约知道为什么大姑妈和大姑父像疼儿子一样疼我。
《烈士证书》上标着,大哥生于一九二九年,我父亲生于一九二七年,爷俩只相差两岁。父亲毕业于“热河师道”学院,四七年去东北解放区参加共产党的金融工作。
大哥子承父业学开汽车,当兵奔赴朝鲜保家卫国。死于美国空军轰炸中。
我清楚地记得,大姑妈九十岁生命弥留之际,伸出只有皮,没有肉的手,抓着我小声说:
我不如你妈,你妈有儿子守着……。
当时不明白大姑妈为何说出这样的话。
大姑妈的老姑爷,也是转业军人,河南安阳人。打小父母双亡,在姥姥家长大,当兵转业结婚后,便与大姑妈大姑父生活在一起。
据我多年观察,老妹夫是很孝顺的一个人,大姑妈年事高时,上下楼困难,都是这个老姑爷背着。也许是大姑妈将离别阳世之前,想起了远在异国他乡的儿子。那个朝鲜的“安兴里”在哪儿?不知道儿子有没有坟?有没有尸骨?她想知道………
再一次看到这张原始《烈士证书》。我想到了如果二字:
如果不是像大哥一样千千万万的志願军战士,用血肉之躯把美军挡在三八线以南,任美国军队在鸭绿江边建起军事基地,导弹对着中国十几亿的百姓,中国将会是什么后果?
如果大哥有幸生还,那么一位阳刚帅气的小伙,前途一定会是很好,但他把自己的宝贵生命留在异国他乡。美好的事情都与他无缘,只是用年轻的生命给他的爸爸妈妈换回了六百斤小米。
我拍照《烈士证书》时,老妹夫说了这么一事,受他岳父(我大姑夫)叮嘱,把《烈士证书》一定保管好,说这是你娘的救命稻草。
大姑妈是有钱人家的大小姐,她的父亲(我爷爷)是一方财主。因帮助八路军抗日,被人举报,被日军抓到承德街里,1944年初,死在承德市“万人坑”。祖父惨遭杀害,但“财主”之名未去。
大姑父是见过世面的人,所以留下临终嘱托。
今年是我的本命年,战争年代没经历过。童年,少年,青年在和平的环境长大,虽说经历了下乡,选调,返城。一切的社会变革,其中也经受过苦难,也产生过不满意。再望着眼前这张七十年前的《烈士证书》,一切都释然了。跟大我二十岁的大哥比。他至今还留在异国他乡,尸骨有没有?不知道。
而我如今不愁吃不愁穿幸福地活在当下。还有什么不满足呢?
2021年12月1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