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窗户望着窗外,窗前树上的小麻雀灵巧而机敏地飞来飞去,叽叽喳喳唱着欢乐的歌。回首望望桌上的鱼缸,缸内鱼儿摆动着尾巴,惬意而悠闲地在水中游来游去。和谐的大自然里,不能没有这些可爱的小生灵与我们共存,这是现在人类的共识。
然而小麻雀和热带鱼,曾给我童年和少年时期留下过一道阴影,以致我每当看到小麻雀和热带鱼,总是想起那年那月……
上世纪50年代末,有一个“除四害”的运动。所谓“四害”,指的是麻雀、苍蝇、蚊子、老鼠。
苍蝇、蚊子和老鼠确实可恶,危害人类的身体健康,消灭它们理所当然。麻雀据说是与人们争粮食,于是也被列入该打之列。
我那时还小,刚上一二年级,我曾想过:臭虫专喝人血,比麻雀讨厌多了,干嘛不打它?那小麻雀挺可爱的,怎么能打它呢?到底是小孩子,真到了打麻雀的时候,兴奋之情远远超过同情心了。
当时搞“四害”运动,人心是很齐的。单位和街道会挨家挨户地通知,说是各家要准备哪些东西,在哪一天的几点几点,要统一行动,消灭麻雀。记得当时我还问过通知的奶奶,麻雀怎么打啊,它跑得那么快?那个奶奶说,傻小子,打是打不着的,咱不停地敲锣敲盆的,不让它落脚,能累死它。
某一天的傍晚,全民打麻雀的运动开始了。当时我家住在南市街道临街的房子,时间一到就跑了出来。
大街上满是人,有敲锣的、打镲的、放鞭炮的,有擀面杖敲脸盆、火筷子敲土簸箕的,还有端着饭盆儿跑出来、边吃边用勺敲饭盆儿的。一时间,杂乱的声音同时响成一片,大人们认真地敲,孩子们兴奋地跑来跑去,十分热闹。
天上的麻雀不很多,夜空下又看不清,偶尔几只麻雀飞过,吱吱尖叫着,箭一般地掠过。
敲了大约半个小时。人们的兴致渐渐弱了,声音也稀了,不少人已经回家了。小孩子们是最不乐意回家的,正借此机会疯跑一阵。
一个小姑娘手里托着一只小麻雀,我们几个孩子凑上去看。那小麻雀静静地卧在小姑娘的手心里,一动也不动,两只圆圆的小眼睛半天忽闪一下。用手摸摸它,小心脏蹦蹦跳得不分点儿。小姑娘说,她觉得有东西撞了她肩膀一下,又落在地上,捡起来一看是小麻雀,刚才还吱吱叫呢。
小麻雀的眼睛渐渐闭上了,身子软软的,用手提它的小爪子,头也软软地乱晃。
小麻雀死了。
不知为什么,这死去的小麻雀,让我有些难过,在我童年的心里留下了一道浅浅的阴影。
热带鱼给我留下的阴影要大一些。
上初中时,天津兴起了养热带鱼。很多家庭大大小小的鱼缸里,摇着尾巴的鱼儿在水草中游弋,悠哉悠哉,供人们赏玩,点缀着室内环境,美化着人们的生活。
我家有着一个长方形的大玻璃鱼缸和两个小鱼缸,分门别类养着燕鱼、黑牡丹、红牡丹、孔雀等若干种热带鱼,里面放些水草,隔几天买上几分钱的鱼虫,每周换一次水。写完作业,干完家务,我常常站在鱼缸前,看那可爱的小精灵们在水草中穿梭,自由往来。
那是上世纪60年代中叶,一股邪风来了,许多传统的东西被当作“四旧”列入“横扫”的范畴,花草鱼虫也被冠以“资产阶级生活方式”遭遇灭顶之灾。
那天,热带鱼的厄运到了。
大约上午10点多钟,邻居突然推门而入,急慌慌地说:“不好了,挨家挨户查四旧呢,把热带鱼连缸都砸了!”
我们家是临街的平房,我赶忙出去看。果然,离我家七八户的地方,一群穿着绿军装、戴红袖标的,正挨家挨户查呢。眼见一个“红袖标”从一家端出一个鱼缸,走到马路牙子旁的地沟旁,“啪”地一摔,缸碎水流,连那落地后四处乱蹦的鱼儿都能清晰看到。
女主人冲出来,只是叫了一声,却不敢做别的举动;又冲出一个孩子,大哭了起来。
挨家查抄,查得很细,凡是认为是四旧一类的东西,全部当街销毁。
还有七八户,估计一小时内就会轮到我家。我赶忙回家,说明情况,一家人忙了起来。
鱼是保不住了,那就保住鱼缸吧:把两个小鱼缸的鱼倒入脸盆,连鱼带水倒入门外的地沟里。又把大鱼缸里的鱼,连鱼带水淘进脸盆,一盆盆往外端。
别了,我的燕鱼!别了,我的红牡丹黑牡丹!别了,我的孔雀!
我们把所有的鱼儿全倒入下水道,在鱼缸里放进破衣杂物,放在床下。
收拾完了,我走出门外。那些“红袖标”还在“认真地工作”,大街地面上已经有了一些被砸毁的物件,地沟口湿漉漉的,不知道已经倒了多少热带鱼了。
我漠然地望着这些出出进进的绿军装、红袖标们。
快中午12点了,离我家还隔两个门的时候,一个头头模样的人告诉红袖标们,先回去吃饭,吃完饭再回来接着查抄。
不知为什么,下午这些红袖标没有来,第二天也没再来。街道太多,也许红袖标们又在哪条街道砸鱼缸、扫四旧了。
我有些后悔,后悔倒掉了那些可爱的鱼儿们;我有些坦然,反正鱼已经倒掉了,红袖标们再来也没什么可怕的了;我有些庆幸,庆幸红袖标们没在这条街上再让居民的“四旧”惨遭厄运。
……
现在,麻雀早已被排除在“害虫”之外了,鸟语花香里,那鸟语的来源,主要就是这普普通通的小麻雀。看着这可爱的小家伙欢快地飞来飞去,与人类和谐相处,谁能相信,几十年前它曾是人们追杀的对象呢!
热带鱼们也早就在各家的鱼缸里,自由自在地悠然游弋,点缀着人们的美好生活,陶冶着人们的情趣了。
我知道,当年小麻雀和热带鱼的厄运,是不会再重演了。
董贵森,天津下乡知青,1967届初中毕业于天津19中学;1968年12月赴河北围场县石桌子公社插队;1972年1月选调到承德矿山机械厂,做过工人、中学教师、企业报刊编辑;2008年退休,2022年迁回天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