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一碗面条》刘凤申

凤申 2021-7-5 465

《散文》           

 

一 碗 面 条

刘凤申

记得一位著名作家有句名言:不幸的境遇是作家的摇篮。我不是作家,只有不幸的境遇。我从小生长在城乡结合部的县城,家境贫寒,衣衫褴褛,食不果腹。十七岁就到农村插队落户,经历了四年知青的苦难与磨练,也许是上苍对我格外的赏赐,这些经历成为了我人生难得的财富,更是我写作时取之不尽的天然素材。过去知青时的境遇信手拈来,就是一篇小文,尽管文化底蕴菲薄、文笔不精,但也能让当时的真情再现。

四十年前一个深秋的下午,天空中裹挟着水蒸气的云彩翻滚着从平顶山上倾泻而下,不一会,凄凉的秋雨不期而至。我孤身一人抱着肩膀,站在知青点的屋檐下,仰望乌云压顶的天空,水天一色,被风吹成斜线的雨滴,潲湿了我光着脚丫的球鞋和有些开线的裤脚,房上摔碎的雨点撒落在院子里,形成薄雾蔓延开来,凉意覆盖全身。由此,我心里还是感激的,感叹老天爷赐给一个难得的半个“礼拜天”。

身上有些湿凉,我返回到屋内。抬眼一看,灶台上一双碗筷孤寂地坚守在锅台后,后墙根的咸菜坛里,芥菜疙瘩也所剩无几,半袋棒子面,一小缸小米是借生产队的储备粮,这些就是维持我日常生活的全部家当。这时我忽然想起,大半年没有出东营子村,何不趁此机会到黄旗街(黄旗公社所在地)逛一圈,称点咸盐、买包火柴、买块肥皂,再去供销社饭馆吃上一顿饭,长时间没有见到一滴油珠和一顿细粮,也想解解馋。

没有拖累的我,拿上仅有的两块钱,半斤粮票,披上一块白色的塑料布,抬脚走出了房门,迎着凄凉的秋风,“沐浴”着淅淅沥沥的秋雨,身后一串清晰深邃的脚印留在了旷野的大地上。

黄旗公社离我们东营子大队三华里,路是多年暴水冲刷出的沟槽,后来形成的牛车道,平时还将就着走,一遇下雨满地稀泥,我绕着水坑,一步一滑地向着目的地走去……

黄旗是战区、公社“首脑机关”所在地,“七所八站”聚集在一起,严格说是丰宁县北半部“政治、文化、经济中心”。从东营子路过小雨地沟,进入黄旗的后道,往南一拐,是黄旗后街,再往南走,便是低矮的供销社百货和副食门市,我买了二斤食盐三毛二,买一块肥皂一毛八,一包火柴两毛,共用去七毛钱,用来时的塑料布兜上,到了供销社饭馆。

饭馆在供销社的西南。它的南面、西面临街,窗户不大,上着木护板,门市两扇破旧的木头门,安有两根弹簧,一进一出,手一松咣当震响,吓人一跳。当时粮食实行统购统销,黄旗就供销社一个饭馆,由于人们手中没钱,吃饭人极少,显得格外冷清,按现在的话说惨淡经营。进屋里一看,几个长条白茬(没有油漆过)木凳,两个脏兮兮没有模样的桌面下面三根木棍支撑着,一碰三摇晃,本来屋子不豁亮,加上阴天,更显得黑咕隆咚。仔细一瞧,厨房里有一位四十多岁的师傅,扎着蓝色的大襟,手上拿着一块抹布,在屋里忙活着。卖饭票的是一位年轻的小伙子,我问有什么饭吗?年轻的营业员告诉我,馒头没了(只是上午有,馒头三分之一是掺的玉米面),要吃就是挂面。我想,半年没有吃到细粮了,那就给我煮一碗挂面吧!(炒菜的事想都不敢想)交了五两粮票,三毛五分钱,把剩余的九毛五分钱庄重地塞在裤兜里面。

我找个的靠厨房的地方坐下来。老师傅点火做饭,灶台是用砖、土垒的灶子,三个土爪朝上,四面冒火,七处生烟。师傅直接把凉水倒进铁锅里,撒上食盐盖上了锅,这时老师傅摘了几根韭菜,洗干净切成小段。铁锅一会冒出热气,师傅麻利地把半捆挂面下到锅里,面条随着热气上下翻滚,师傅不停地搅和,最后用一个白底蓝花粗瓷大肚的海碗盛上,浇上酱油,然后把食用油往碗里淋上一些,就是人们常说的“后老婆油”(在腕上浮着,显着油多),最后把韭菜放在最上面。

老师傅两手端着一碗面条,撩门帘进入饭厅,刹那间薄薄的热气带着面条的香味随着师傅的脚步飘来,碗轻轻地摆在了我面前的桌面上,仔细一看,酱色的汤汁,隆起的微黄的面条,以及铺在面条上几根碧绿的碎韭菜段,没品尝,就让人“食不我待”。我冒着热气熏鼻子的烫劲,先略微倾斜着碗,低头轻吮了一小口汤汁,一口说不出的浓香随着汤汁嗞溜一下进了胃里,瞬间我的食道有种挠痒后的舒坦,再咂咂嘴,品出久违挂面香味的浓郁,酱油的豆香,碗中韭菜淡淡的清爽,还有豆油那种特有的醇厚香味,诱人的幽香瞬间在整个餐厅氤氲开来。

拨开碎韭菜段,露出了圆润微黄的细面条,我急忙用筷子抄起一箸,塞进嘴里快速咀嚼,面条滑润,咬起来十分筋道顺口,我来不及细嚼慢咽,一碗香甜的面条不一会就倒进了胃里。这时脸颊和后背都细汗涔涔,嘴里香气四溢,我立刻敞开上衣,让吃面时产生的热气散掉。此刻,我真的像一个好几天没有吃过饭的拾荒者。

吃完面条,饿劲并没有彻底解除,也就是闹个多半饱,有心再吃一点,兜里的粮票已经没了。看着碗里还有几根韭菜叶,(韭菜受热后变得青黑色)我就用筷子夹起放在嘴里,又拿来暖壶倒了一点白开水,涮了涮碗,把粘在碗边淡淡的汤汁和油珠,当成自制的高汤一饮而尽。此时,我的大脑立即涌出别人觉察不到的丝丝酸楚,并迅速地凝结在我的内心深处。

放下有些不舍的碗筷,想着吃饭时的尴尬,神情不免有些惆怅与不安。提上塑料布包的食盐、火柴、肥皂,走出饭馆。抬起头,环顾四周,天已经快要黑了,街上的行人稀少,密密麻麻的水坑泛着清光,细雨已经变成雾啦渣子,打在脸上冰凉生疼,好在刚吃了一碗热面条,身上没有觉得太冷,在夜幕尚未完全闭合时,我快步向三里地以外的东营子知青点走去,瘦弱的身影迅速湮没在弥漫的浓雾里……

 


最新回复 (3)
全部楼主
  • 金刚 2021-7-5
    2
    70年,我从大坝梁到丰宁,路过黄旗,曾在黄旗供销社饭馆买过一碗莜面饸饹,吃的心满意足。
  • 金风玉露 2021-7-6
    3
    刘局好!我喜欢您的佳作《一碗面条》读了三遍!没读够!在农村,自己从家里带点掛面不舍得吃,都送给乡亲们了!
  • 老骑手 2021-7-8
    4
    此文现场感极强,如亲眼目睹。稍有瑕疵:师傅做面的现场也似亲见,然而:“老师傅两手端着一碗面条,撩门帘进入饭厅,刹那间薄薄的热气带着面条的香味随着师傅的脚步飘来”。则前面师傅做面的现场,作者是隔帘看见或脑海浮现的?若有一句补充,似更合理。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