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      车

                            刘凤申

光阴荏苒，斗转星移；四季更替，春种秋收。在黄旗公社东营子大队当知青进入第四个年头时，全大队除我以外，其他知青先后抽调回城，或参军、上学、参加工作，唯独我一人还在农村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孤独、寂寞、难耐和苦闷相影随行，继续着独自吃饭独自餐，独自睡觉独自眠，独自唱歌独自舞，独自说话独自言的“光棍”岁月，继续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田园生活。

过了小暑节气以后，刚刚耪完二遍地，正是三伏天，天气闷热，加上湿度大，让人喘不过气来。尤其是中午时分，毒辣的太阳直射大地，整个村庄都被滚滚热浪所包围，庄稼叶子晒的打成了卷，树上的知了也像中了暑一样，蝉鸣有气无力。向远方望去，山坡上、丛林中薄雾缥缈，烟气蒸腾，像仙境一般，是一年当中少有的“桑拿”天。

此时正是压绿肥的好时节。生产队长分配我和车把式任有余负责压绿肥活计。所谓压绿肥，就是任师傅赶着由三个牛拉的两轮大胶车（我是装卸工），到黄土坎子底下装上黄土，填到村子里的大水坑（亦称粪坑），拉两车黄土，再拉一车暖粪（冬天牛、羊的粪便），再加上用铡刀铡碎的蒿草，一层压一层，经过发酵，到上冻后起出来留作农家肥上庄稼。

任师傅，三十四五岁，皮肤白净，个子不高，单眼皮，肉眼泡，一笑眼睛眯成一条缝。他性格开朗，爱说爱笑，为人善良，是一个地道的庄稼汉，更是一个娴熟的车把式。

夏天昼长夜短，早上四点多钟天就亮了，随着缕缕炊烟伴着日头缓缓升起，沉寂一夜的村庄霎时热闹起来，孩子的吵闹声，井沿水桶的碰击声，还有饲养员牵牛赶驴，铡草添料，驴欢马叫，鸡犬相闻，整个村庄忙碌的一天就这样乱哄哄地开始了。

我匆匆吃过头天剩下的小米饭，到生产队部和任师傅套上牛车，去黄土场子装土。

黄土场子在村子的后山脚下，路不太好走，弯道多，坡度急，重载下坡很危险，没两下子这三套牛车赶不了。黄土坎子四丈多高，上下笔直，需要不断地用镐头刨土，再用铁锨装车。我们俩一会刨土，一会装车，一车土要装一个多小时，累的我汗流浃背，筋疲力尽，上衣早已湿透，装满车后，任师傅拿着鞭子，哒哒咧咧吆五喝六，甩着鞭子，赶着牛车虽然紧张谨慎，倒也“威风”无限。

从早上六点钟就干活，到中午装卸三车黄土和一车牛粪，把我们二人累的够呛。这时，任师傅看到日到中天，对我说：“咱们卸车吧”。等卸完车后他说：“凤申，你先给牛饮水，再去放牛，我先回去吃饭，你嫂子早就把饭做好了，一会儿我再替你，你就一个人，好对付”。说话的工夫他已然向家的方向走去。

我头顶烈日，手拿打牛棍，拎着个破褂子，早上的剩饭就着咸菜，这时胃里的食物早已消化已然，肚子前心贴着后心，胸腔空空荡荡，四肢无力，头重脚轻，赶着三头牛向村边的那口老井走去。井台有水斗子，用辘轳摇上几斗子水，倒在牛槽子里，等牛喝足了，我也就着水斗子喝上几口，就这样赶上牛到村子边上的柳树林旁放牛去了。牛饿了，有草吃，我累了，没饭吃。

我躺在砂石地面的树底下，蚂蚁不停地往脸上爬，裤腿子里钻，不时还咬你一口。不知从什么地方飞来不少苍蝇，乱乱哄哄，跟着牛来回飞，不时光顾我的头脸，弄得我“手舞足蹈”。牛吃草不老实，一会要进庄稼地，还得及时驱赶，想要静静地躺会，都成了奢望。我仰望湛蓝如洗的天空，一丝风都没有，闷热的空气里夹杂着牛身上膻腥的味道，牛吃草有节奏的沙沙声，给这空旷寂寞的田野增添了少有的节奏感。

饥肠辘辘的我，过了两个多小时后，才看到任师傅姗姗来迟的身影。他到我跟前，不好意思地说：“吃完饭躺一会，不知怎么睡着了，让你久等了”。我离开了柳树林快步回到所谓的家里，冷灶凉锅，赶紧拾点碎柴禾点火，烧开水烫上棒子面，再把豆角摘了洗净，白水煮豆角（常年没油吃），把和好的玉米面好歹贴到锅里，盖上锅盖蹲在灶火坑烧火。我望着火苗燎着锅底，想着自己一个人忙里忙外，想想其他知青们都不用自己拿锅做饭，唯独我孤零零一人显着凄凄惨惨，一股酸楚涌上心头，冲淡了向往，淹没了心情，只有热泪在眼眶里打转转……

刚刚吃完撂下碗，任师傅就喊我套车，下午的劳动在我食管的饭还没有完全进入胃里，就已经开始了。拉了四趟土粪，日头偏西，再装一车黄土就日落工满，结束一天的劳动。

正当我们低头没装几铣土，突然黄土坎子塌方了，巨大的土块向雪崩一样坠落下来，我年轻耳朵灵，腿脚快，喊着任师傅的同时，早已跑出去很远。任师傅有经验，他往一侧躲去，大车可没有我们幸运，落下的土砸在牛车上，一声巨响，拉长套的两头牛狂奔，驾辕的牛跟不上，一下子翻了车。这下子我可傻了眼，只见任师傅快步跑到牛车前，用刀子将绳套快速割开（当时赶大车的都随身携带着刀子，用于翻车时割绳套用），麻利地放出了三头牛，好在牛没受伤，到把我吓得手脚没劲，任师傅脸上平时总挂着的笑容一扫而光，他让我赶紧找社员掫（zhou）车，我撒腿向村子里跑去……

太阳懒散地落在西边的山下，惊魂未定的我，拖着一身的疲惫，蹒跚地走进了知青的院子，连累带吓，使得我没有心情再点火做饭，啃了两口中午剩下的棒子面锅饼子，喝了点凉水，躺在铺着竹席的土炕上，一动都不想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