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有暴风雪 征文

冬梅 2021-5-26 429


              那夜有暴风雪

                           齐桂荣

 

 那是我上山下乡的第三年。当时战备吃紧,公社说我们这里是反修防修的主战场,给我们大队配了枪,让我当了民兵连长,还让我参加了战区举办的为期五天的民兵连长培训。战区距离我插队落户的生产队足足有十公里。

眼看下午培训班就要结束了,我又一直不好意思跟大队张嘴要车来接我。吃过午饭,赶紧到战区大街上转悠,希望能碰到来战区办事的牛车或者马车,把我的行李给拉回知青点。

碰巧遇上了大队护林员岳才大叔。他骑着马来战区办事,听说我要回生产队,二话不说,跳下马就把马缰绳递到我手里:这是高木梁生产队的马,你骑它回韭菜沟吧,我坐亲戚的牛车回去。不过,这匹马的性子很烈,你一定要当心!

这是一匹栗灰色的马,四肢矫健,头高高扬起。我很喜欢这匹马,对岳才说:谢谢大叔!我会小心的。

 

下午五点多钟培训班结束。区委书记刘玉山留我在战区食堂吃过晚饭,帮我将行李放到马背上。我背上半自动步枪,向刘书记挥手告别。

这时天已经黑了。丰宁坝上的天就像小孩子的脸,说变就变,不一会儿,天空飘起了雪花。我心想,反正晚饭已经吃过,早晚到家就好。

突然,我想起最近韭菜沟有一条狼出没,前些日子还咬死了生产队的两只羊。要不是我们知青养的两只狗——赛虎和赛宝与村子里所有的狗全力以赴与狼生死搏斗,生产队的羊就被拖走了。狗多势众,狼一看占不到便宜,拖着一条长长的尾巴悻悻而去。

我心里一阵紧张:果真遇到狼怎么办?又一想,自己身上背着装有子弹的半自动步枪,怕啥?打死狼我还为生产队除害了呢!

 

小脑袋瓜想得正美,不料北风呼啸起来,狂风卷着雪粒子如同一条愤怒的白龙在空旷的田野上狂奔。霎时间荒野翻江倒海,天空一片昏暗,原本枯黄的草原,立刻变成森冷的白色。狂风肆虐地抽打着暴露在地面上的任何物体,相隔一米多远就什么都看不见了。虽然我身上穿着羊皮大衣,头上戴着狐狸皮帽子,手上戴着羊皮手套,但是吹到脸上的雪粒子如同刀割般疼痛,更要命的是口罩被狂风吹走了。

我抽打着栗灰色的马:快走!咱们赶紧回家!想不到马和我一样也惊慌起来,一时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这时雪下得更大,风刮得更猛,天色也更黑了。栗灰色的马嘶鸣着,不知为什么在雪地里来回打转转,怎么也走不出去。这时我想起了人们所说的“鬼打墙”——鬼在周围封上一堵墙,让人永远也走出不去。莫非这事让我碰上了?我睁大眼睛辨认着方向,努力寻找着回韭菜沟的路,用鞭子催打着栗灰色的马,让它振作起来。可是,渐渐的,渐渐地,我没了力气,栗灰色的马也不再嘶鸣……

昏昏沉沉中,眼前似乎出现了火光,我惊喜地策马朝火光奔去。可是到了跟前,却什么都没有,周围死一般沉寂……

突然,栗灰色的马一阵嘶鸣,让我猛然惊醒。我想起村里人常说:人在雪地里被冻死之前会产生一种错觉,把周围的石头或者树当成火来烤,会带着微笑死去。千万不能在这里冻死啊,我才只活了二十岁!紧要关头,我突然想起父亲曾经给我讲过的一段亲身经历。

当年父亲在抗日战场上曾经死里逃生。那年他只有十六岁,被日本鬼子打伤了腿,因失血过多而昏迷。等父亲醒过来的时候,发现周围战友全都倒在血泊之中。他一个人从战场上爬了出来,遇到一位好心人,把他带回家养伤。伤未痊愈,父亲就去找地下党。凭着对党的忠诚和信念的支撑,他经历了千辛万苦,终于回到了革命队伍。作为抗战老兵的女儿,自己也不能当孬种,不能被眼前的暴风雪所吓倒,一定要找到回家的路!

我渐渐冷静下来,想起了老马识途这句话。于是,我轻轻地拍着栗灰色马的脖子鼓励它:你不是高木梁的马吗?好好看看哪儿是回家的路,咱们一定能回高木梁!别怕,咱们有枪!说着,我从背上取下半自动步枪,在马的眼前晃了晃:咱们一定能回家!

栗灰色的马受到鼓励,顷刻间来了勇气和力量,抖擞精神,在雪地里狂奔起来。人借马力,马借人力,我们像是一对难兄难弟,相互鼓舞着,奔跑着,终于在暴风雪中趟出了一条前进的路!

 

当我看到多伦十五号稀稀落落的村落时,知道我们已经穿过省界,跑到内蒙古自治区的地面上来了,离平安堡战区足足有二十公里的路程!想起搞社教外调时,我曾经走过一条到达高木梁的小路。于是,催促栗灰色的马朝这条小路奔去。

眼前终于出现了村庄,耳边传来狗叫的声音,高木梁到了!

当我敲开岳才大叔家大门的时候,已经完全变成了一个雪人。

老两口赶紧从雪地里弄来一盆雪,大叔在外屋烧火,大婶在里屋给我用雪擦脸,擦手、擦脚、擦耳朵。一个时辰之后,我钻进了大婶温暖的被窝儿。

大叔熬上一大碗姜汤给我喝,大婶做了一碗热汤面让我吃,很快,我躺在热乎乎的炕上睡着了。

 

天亮的时候,我被屋外一阵嘈杂声惊醒。

穿上衣服到外屋一看,竟然有满满一屋子人!

原来,这么多人为了找我,竟然一夜未眠,找我整整一个晚上! 

先是区委书记刘玉山送我上马不久,看到暴风雪来了不放心,立刻给大队书记田广才打电话询问我到家没有,听说没见到人,立刻派人顺着去东滩的路寻找。

另一位焦急万分的,是在战区搞社教的市委书记张焕群,当时他被造反派打倒还未恢复工作,正在东滩搞调研。听说一名女知青参加民兵连长培训在回家的路上遇到了暴风雪,立刻派身边的西滩知青李孝平带领民兵,顺着去战区的路仔细寻找。

同样着急的还有大队书记田广才,他派女知青去参加战区民兵连长培训班,暴风雪来了人却不见了,将来怎么向家长交代?他立刻派大队干部沿途寻找。

更着急的是知青小组的兄弟姐妹们,我们一起来到坝上插队落户,暴风雪把我吹丢了,让他们怎能不着急?他们穿上大衣沿途寻找,一路呼叫到天亮。

而这时的我,竟然躺在岳才大叔家温暖的炕头上,呼呼睡得正香,浑然不知! 

不久,我和另外两名知青加入了中国共产党。数年后大队田书记因为岁数大辞职,党员们选我当了大队书记。那匹与我共过患难的栗灰色的马,成了我忠实的坐骑。

 

那个暴风雪之夜,留给我脸颊上一块永久的冻痕,更让我终生难忘,永藏心底的,是人世间最宝贵、最真挚的感情。市委书记、区委书记、大队书记、基层干部、知青战友和乡亲们的关爱温暖了我一辈子!

  

《那年.那月》重绿杯美文大赛作品集编委会副主任:齐桂荣,网名冬梅。1968年从承德一中毕业,到丰宁县山嘴公社东滩大队插队落户。曾当过大队书记、公社书记,县委副书记,后调到承德市纪委任常委。省作家协会会员、市作家协会会员、河北省采风协会第六分会副会长、《燕山》杂志副主编。出版长篇小说《七色石》,并获北京团结出版社“2016——2018年优秀图书奖”。有散文、诗歌在全国、省、市获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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