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铭记大山的深处 征文

冬梅 2021-5-20 1042


       永远铭记大山的深处      

                    杨帆

 

一个久久挥洒不去的记忆,     

一个留存心底几十年的憾事,     

常常在夜半醒来,蓦上心头,     

自我谴责,当年没把事情做好。     

……   

文化大革命使1968年毕业的大学生,一时不好分配。国务院决定:工科下工厂 ,文理科(包括学医、学农、艺术、体育等多种学科)下农村,接受工农再教育。在农村,和中学生一样,被称为知青(和中学生不同的是有工资,不参加生产队的分配)。

我成为其中的一员,被分配到辽宁省兴城县西部一个偏僻贫穷的山区公社,开山凿石,刨大粪,种地扶犁,赶大车,诸多农活儿都有了体验。

第二年,大学生就地分配工作,我被任命为这个公社的团委书记,并负责知识青年工作。这个公社有十一个知青点,一百多个来自锦州和兴城县的知青。 

1969年到1973年,我成为知青的“头儿”。几年里,同呼吸共命运,和知青们建立了深厚的友谊。我比他们大几岁,知青们管我叫“老杨”,或者“大哥”。    

    1973年清明节前夕,李良峪大队知青告诉我一个信息:他们大队的山沟里埋葬着两位革命烈士。我决定,清明节这一天,带着全公社的知青去祭扫烈士墓。李良峪大队一个荒凉无人居住的山沟,叫二道沟。   

二道沟,沟深坡陡,荒草蔓蔓,裸岩嶙峋,人迹少至。踏着滚落的碎石,抓扯着荆蒿,翻岭越壕,在一个高坡上,我们找到了烈士的坟墓。两个不大的土包,上面长满了荒草,土包前斜立着一块手掌宽的木板,木板已经半腐朽,模模糊糊有墨写的字迹,我蹲下仔细辨认,上面写的是:刘国华烈士之墓。这是一位1946年牺牲的中国共产党区委书记。他是被国民党土匪武装花子队杀害的。 

我巡视周围,希望还能发现些什么。但是,周围没有可耕地,只有荒凉,只有空寂。山坡上还没有绿意,稀疏的枯草,在风中瑟瑟抖颤。

如果这块木板彻底朽坏,谁还会知道这里曾埋葬着一位区委书记?

荒山无语,耳畔响着山风呜咽的声音。面对着一座荒坟,难抑心中的悲愤,我和知青们久久默立。

回到村里,向一些老年人打听烈士墓的来由,社员告诉我,另一个坟里埋的是通讯员,不知道叫什么名字。从很多人片断的叙述中,我了解到一幕惊心动魄的战斗场面。  

 

    那是在抗日战争结束后的一个时期。辽西地区,共产党的地方武装武工队与国民党的地方武装花子队处于拉锯状态。

区武工队有时来村子,会帮助乡亲们干活,很多老乡都认识区长和区委书记。区长先后有过两位,都姓于,老乡们管他们分别称为“大于”和“小于”,区委书记叫刘国华,调到这个区里时间不长。

1946年,庄稼快熟的一天,区武工队在区委书记、区长的带领下悄悄来到李良峪村住下,准备在这一带开展工作。天刚亮的时候,突然响起了枪声,国民党花子队占领了东西两面山梁,从东南西三面向村子包剿过来。敌人居高临下,又是突然袭击,区武工队处境十分危急。

刘书记一看这情形,不能硬攻,只能突围。果断地让于区长代领部队向北撤退,他只留下通讯员两个人阻击掩护。刘书记为了不让老乡们受损失,没有在村中恋战,冲出村子,把敌人向二道沟引去。

二道沟的枪声如炒豆般爆响,乡亲们紧揪着心,为刘书记念佛。枪声渐渐地稀疏下来,村里人听得见敌人“八路军,快投降吧”的喊声(这一带人们把共产党的武装都称八路军)。

枪声终于停止了。不久敌人呼喝着进了村,挨家挨户搜查,弄得鸡飞狗跳,抢了些粮食走了。乡亲们渐渐走出家门,在庆幸着区武工队安全撤离的同时,很为刘书记的安危担心。几个胆子大的人向二道沟跑去。

在二道沟的沟底,他们发现了已经牺牲的通讯员,在山坡上找到了刘书记,他的身上中了七八颗子弹。人们不能目睹战斗的场面,但是可以想见激烈悲壮的程度,可以想见二位烈士的顽强不屈。乡亲们怀着哀痛把两个人埋在了二道沟。   

    听了老乡的描述,我提出疑问:“敌人怎么会发现武工队的踪迹呢?”老乡们气愤地说:“有人领道哇!”“出了叛徒!”     

此后的二十多年,风吹雨淋,坟茔的土堆渐渐变小,荒草萋萋,人们渐渐淡忘了那曾经让整个山村惊悸的枪声。公社的干部,除了做好本身负责的专职工作外,平时都要围绕着中心任务下乡,春种秋收,学大寨,修梯田,批林批孔,顶凌播种,地瓜下蛋,积肥栽树,等等。我在这个地方劳动、工作了近五年,经常到各大队奔波,直到最后一年才知道有这样一位烈士。公社的一些干部就是本地人。这样一个轰轰烈烈的事件,正式会议,饭后闲谈,怎么没有人说起过?我有些奇怪,又有些惊讶。       

活动结束,回到公社,我立马向所有接触的干部打听:这位烈士是什么地方人,他的革命经历可有人知道?     

没有人能回答,都说不知道。过了些日子,借到县里开会的机会,我专访了武装部和革委会的相关部门,没有人能提供任何信息。县革命委员会民政部门也毫不知情,甚至不知道有这样一位革命烈士。    

我的心情难以平静,脑海中时时浮现那上面写着“刘国华烈士之墓”只有手掌宽的一块朽木。烈士牺牲了,可曾告知他的亲人?他的家中或许还有老母亲,天天倚门望儿归,或许有新婚离别的媳妇,日日盼郎回……    

他的家属可享受到了烈士的待遇?    

我难奈激情,请求领导,组织人调查烈士的籍贯家乡。   

好心、好事,不一定立刻得到认同。中心任务紧要,一时抽不出人来。   

   直到这一年的秋天,我即将调回故乡承德。工作已经交接,距到新单位报道的时间还有半个月,属于个人支配的时间。我没有立刻离开,再次请缨,做最后一件事情——找寻烈士的亲人。

我怀着一股年轻人的热劲,满怀豪情,信心十足,以为很快会找到烈士的亲人。我甚至想象着面见刘国华烈士亲属时,众人涕流满面的激动场面。

那个年代,公社没有汽车,乡间道路状况极差。我骑着一辆全身稀里哗啦、破旧得没人用的自行车,在崎岖的山路上奔波。每天行程几十里路,破自行车把大腿根磨破了,我就步行,脚底也磨起了泡。不怕风餐露宿,不怕深山荒凉,有时赶夜路,风声萧萧,前后只有影子和我,不免紧张,我就衣兜里装两块石头,不知不觉,走得汗水淋淋。

虽然辛苦,但我乐此不疲。一个人在山麓上奔走,常常默念着毛主席语录“无数革命先烈为了人民的利益,牺牲了他们的生命,使我们每个活着的人想起他们就心里难过,难道我们还有什么个人利益不能牺牲,还有什么错误不能抛弃吗?”

上坡推车,有时还要扛车,只能在下坡时骑车。这车是“全自动”,没有闸,下坡很危险。终于我被野性的破车重重地摔伤,半天不能动弹。至今胳膊上还留有伤痕。    

我几乎走遍了当年区武工队曾经活动的地方,兴城县、锦西县西部山区几个公社差不多都跑遍了。走访了上百人,有记录的谈话的就有二十多人。    

   目睹事件的老乡、区小队的成员,以及和他并肩作战的于区长,主要描绘的是那场战斗的经过和武工队与乡亲们同心相连的情景,我听到了他们对区委书记的评价。在于区长的家里,满头白发的于区长坐在炕上,老泪纵横地跟我描述了那天黎明前的激战。他抹去眼泪告诉我:“后来找到了出卖区武工队情报的叛徒,是我把他一枪毙了!”些许的安抚,并没有达到我的目的。于区长也不知道区委书记的家乡在哪里。他只是说,:“他不是辽宁人,听口音像是关内河北青龙、迁安一带的。”虽然没弄清烈士的老家在何处,至少,他的事迹很生动,很鼓舞人。对关键人的访问我都详实地留下笔记。    

半个月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我必须到新单位报到。临行前,我把写得清清楚楚的调查报告复写了三份,与相关资料一起交给了当地领导,期望有人到青龙、迁安继续调查。    

第二年,我给公社写信询问是否有人接着调查,没有回音。过了几年,给县里写信,也没有回音。过了十年,再写信,过了二十年,又写信,甚至萌生请假跨省去搞调查的念头。但是这时我担当一所中学的校长工作,实在无法离开岗位去做这件事。    

退休之后,我很想再去调查,但是年龄大了,身体不好,体力难以承担奔波之事。突然有一天,我想到了网络,查到兴城市的网站赶紧注册,把一篇《大山深处的那座荒坟》发到这个网站。 

2013年的清明节前夕,一天下午,承德市教育局人事科的小李打来电话:“您是杨帆校长吗?您曾经在辽宁兴城工作吗?兴城市委办公室在寻找您。我找了关阔老先生,找了报社的王海琦,才找到您的电话。您快给兴城市委回个电话吧……”     

我隐约猜到与刘国华烈士有关,迫不及待地给兴城市委办公室打电话。电话那一头一位姓雷的女同志也难抑兴奋:“可找到您了,您快跟市委宣传部石瑞良副部长联系。”     

我按照她给的电话号码和石部长通了话。原来我发在网上的文章被石部长看到了,也引起了一位副市长的重视。我的血液奔涌,说话也变了声音,终于有人重视了。四十年的愿望,今天才听到回音,岁月似乎漫长了些,但是和宇宙相比,那还仅仅是一瞬间。“漫卷诗书喜欲狂”,我好兴奋! 

我最关心的还是有他的家人信息吗?     

“没有,没有任何资料。”石部长说。    

石部长告诉我,兴城主管的副市长,准备在清明节举行迁葬仪式,希望我能赶到兴城参加。     

我一口答应。我说“现在到处通公路,汽车也多了,即使他的父母不在,妻子不在,也许还有子侄……”我告诉了他,刘国华有可能是青龙县人的信息。     

我把43日至5日的其它活动都做转移安排,等待石部长的电话,那几天特别关注电话的铃声。但是一直没等来我渴望的电话    

47日,石部长又一次打来电话,告诉我:按照当地的习俗,清明前不能迁坟。利用这几天,他亲自去了青龙县。青龙党史办有资料记载,1944年,八区的指导员叫刘国华,后来调走,是否同一个人,无法确定。青龙县曾经蒙受过日本侵略者“三光”政策的残酷洗劫,一些村子整个消失,很多烈士找不到亲人,根本无法查找刘国华的家人。       

消息传来,既有高兴,又有叹息。    

416日傍晚,兴城县热心搜集革命烈士事迹的陈立先生给我打来电话,我们交换所知的信息,讲了近一个小时。感谢石瑞良部长,感谢陈立先生,感谢小雷,感谢兴城市为此事而关心费力的好人们! 


我知道,中国有很多无名烈士,有很多烈士牺牲了,亲人无从打听信息,而部队也找不到家属。青山处处埋忠骨,悲伤中我向烈士致敬!    

我既有欣慰,又深深自责。五十年前,经历过、目睹过事件的人,认识烈士的人,很多健在。那时我才二十多岁,如果我意志坚定,坚持调查,很多老革命、老干部还活在世上,会提供更多有用的信息。假如我有更强烈的责任心和热情,在离开兴城,写信无果的这四十年里,想办法亲自去奔波,也许能有更好的结果。现在,只有“哎——” ,或者“哀——”了!       

几十年来 大山深处那座坟茔的景象时而浮现在眼前,烈士的英雄事迹激励我努力工作,奋勇向前。我给孩子讲,给学生讲,给社区的党员们讲,给其他人讲,讲一位共产党员、一位革命先辈的事迹。虽然讲过很多次,当我写这篇文章时,心潮仍然止不住的澎湃激荡。这是我在农村的几年中,最难忘的一件事。这不是小说,虽然它很像故事,但是没有虚构,没有粉饰。烈士用鲜血生命为我们造就了今天的幸福安宁,他们没有任何所得,人们甚至不知道他们的名字。长眠于地下,只有坟茔上的野草陪伴着他们,岁岁枯荣。

活着的人们如果忘记了他们,只知道坐享他们打下的江山,滥用权力,贪污腐化,或者,利用他们的光荣去哗众取宠,去谋取个人利益,那就是背叛,那就是卑鄙!      

熠熠光辉照心头,      

榜样引我向前走,      

夜半常思遗憾事,      

诗文寄哀传千秋。       

…… 

 

《那年那月》知青文集编委、责任编辑:杨帆,男,1968年大学中文系毕业下乡,成为带工资的知青。一生主要时间从事中学教育工作。退休后热爱读书、写作、摄影、收藏、书画,在老年大学教课,成为关心下一代工作志愿者。河北省作协会员,河北省摄协会员,中国老年作协会员。

 




最后于 2021-5-24 被冬梅编辑 ,原因:
最新回复 (4)
全部楼主
  • 老骑手 2021-5-20
    2
    读罢此文,深有同感。我已逝的父亲在他离休后所做的一件大事也是为新中国牺牲的一位先人证明而奔波。经他的调查奔走,青龙县政府认可他的父亲、我的爷爷为抗日被伪满警署逮捕、折磨、活埋的事实,但由于无法找到我爷爷当年参加的抗日队伍给开证明,终于没有追认“烈士”。党史一百年,跟着党为新中国奋斗牺牲的先烈何止千万!能被后人记忆的能有几人?!然而,他们所追求的事业的胜利,就是他们的丰碑!
  • 方程 2021-5-22
    3
    作者已尽力,事有遗憾,更应自责的是当地党政机关。
  • 火热青春 2021-5-22
    4
    向老骑手的爷爷致敬 !
  • 金风玉露 2021-5-22
    5
    拜读杨校长佳作!好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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