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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入土为安

                  韩志民

张强老汉和徐发老汉都是属鼠的，今年七十五。从小他们一起长大，就好比是铁匠炉下雹子，是一辈子的冤家对头。

上世纪六十年代，张强的老爹是大队贫协主席，徐发的老爹成份高。每逢节假日，张强老爹都要给这些人训话，村里有零活儿也支派他们出义务工。张强爹告诉张强，现在新社会咱贫下中农翻身了，腰杆要挺起来。徐发的老爹教育徐发，咱家的成份不好，不要出风头儿，少出去惹事儿。可是，人有时候想不出风头都不行。张强和徐发上学后，一直在一个班里，徐发的学习成绩年年班上第一，而张强是年年给班主任老师拖后腿。不该出人头地的出人头地了，惹得张强父子心里不痛快。张强和徐发初中毕业正赶上高中没招生，两个人都回村参加劳动。没几年，张强当上了生产队长，徐发是可教育子女，在村里不显山不露水默默无闻。纵然是徐发老老实实，张强看他也不顺眼，上任后第一件事，就是撤换了徐发记工员的职务，平日里哪里有脏活儿累活儿总支派徐发去干，稍不满意就扣徐发的工分。徐发忍耐的同时，也像一只咬人的山兔子在心中燃起了复仇的火星，可还是敢怒而不敢言。后来，因一件让人哭笑不得的事件，把两人的仇怨推向了顶峰。

那些年，生产队社员由生产队队长统一指挥出工、收工和中间休息，抓虱子是生产队社员休息时永恒的主题活动。春秋找阳坡根儿，夏天找树荫凉儿。妇女们一个人扎在另一个人的怀里散开长发，另一个人在头发丛中寻寻觅觅，捉拿让人生厌吸人血液的小生灵，常常是有几对妇女就有几对捉虱子的组合，像动物园的猴子你给我抓，我给你抓，其乐融融。上了年纪的男人那时都穿挽裆裤，大裤腰四五尺长，他们躲开人群，在一边解开腰带，抓裤腰裤裆里的虱子，自己的活动虽不是秘密，但也尽量保留着一点隐私。那天，有个叫大兰的闺女要把从自己头上抓到的虱子悄悄放在二虎的脖领子里被二虎发现了，两个人撕撕扯扯滚在一起，惹得大家哄笑不已。徐发当时在场受到启示，老实人报复强者的谋划悄然而生。

已经是一九七六年的春天了，抓革命促生产的任务相当紧迫，白天生产队抓紧备耕，晚上由政治指导员组织社员学习理论。张强是生产队长的学习组织者。他发表了一通开场词后，由政治指导员给大家伙儿读报纸上刊登的属名文章。生产队饲养室兼队部职能，男女老少来参加学习，有的坐在热炕上，有的坐在灶坑旁，几个年轻的围坐在摆着昏暗马灯的一张旧木桌子旁，政治指导员有不认识的文字，大家去猜。张强和徐发都坐在炕稍似懂非懂地听着别人念文章。一会儿徐发下炕到灶坑烤火去了，把一个半打开的火柴盒留在了张强的身边炕上。火柴盒儿里是徐发几天来精心捉到的十几个虱子，个大体壮，已经在透气的火柴盒里饿了七八天了，这些虱子闻到人味儿急匆匆地爬到张强的身上。

这一夜，虱群咬得张强浑身起包，奇痒难奈，抓出了无数道血痕，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身上会雨后春笋般地多了这么多饿皮虱子。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徐发给张强身上撒放虱子的行为被有心人发现了，偷偷告诉了张强，

张强拿着火柴盒儿到大队治保主任那里告状。这个典型的报复行为引起了上级的重视，组织全大队社员对徐发进行了批判。说徐发蔫萝卜滋辣心，是坏分子的代表，要给他戴纸帽子。后来不了了之。但两家人在以后的四十年中没有任何交往。

去年端午节的早晨，张强没吃上当年的粽子就死了。张家的南山坟地要通过徐家的承包地。徐发的儿子拿着一把铁锹站在地边狠狠地说：“给一座金山我也不让你们从我家地里过，有本事你们去调直升机。”

徐发听说后，颤巍巍来到现场，他走到车前在棺材帮上拍了三下，自言自语道；“张强呀，你一辈子想压制我也没捺住，我一辈子想报复你也没得手。人和人之间少一些勾心斗角，我们的日子不都过得舒坦些？干吗要恨一辈子、斗一辈子？值吗？咱们就不能太太平平地活着？”他转身对自己儿子说：“让他们过去吧，一分钱也别收！”

张强老汉入土为安了。

    作者：韩志民，平泉知青，回城后曾担任平泉市纪委副书记、平泉市政法委副书记。现加入承德知青文学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