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德知青网‘重绿杯’美文大赛”参赛作品选（22）

 

魂牵梦绕的岁月

 王文敏

 

一九七O年十一月十一日，那是个刻骨铭心的日子。那天天色阴沉，冷风凄凄，承德市万余市民夹道欢送我们，到处是“知识青年到农村去，广阔天地大有作为”的标语口号，到处是锣鼓轰鸣。可是我们坐在敞篷大卡车上，面对喧啸的场面，却没有激情，没有狂热，没有憧憬，不知怎么回事，内心深处反而腾然升起一丝凄凉。随着汽车缓缓西行，亲人和师友模糊了，城市模糊了，泪水涌上了双眼。那一年,我们仅仅十六七岁。

仿佛从梦中醒来，蓦然回首，我们难以置信，从滦平县孟营村插队落户至今，已经五十个年头过去了。

在这半个世纪中，我们这些插队知青每个人的生活轨迹虽然各不相同，可是谁也忘不了在孟营村插队的那段岁月，它已经铭刻在心灵深处了。也许有的同学想忘掉那段生活，但是不知怎么回事，也不晓得什么时候，呼啦一下，插队岁月中的某一段场景，就猛的闪现在眼前，那么真切，那么清晰，丢也丢不下，赶也赶不走。它缠绕着你，包围着你，欣喜、振奋、委曲、哀伤，各种难以名状的情感，交织在一起，热浪般地冲撞着你的心田。纵然你有铁一般的意志和果敢，但这根神经总是显得那么儿女情长，藕断丝连。

一九七O年的冬天是寒冷的：没电，没煤，没柴。干一天活儿，累得要死，可湿羊枝柴就是点不着，我们轮留趴在地上猛吹，呛得满脸是泪。锅里的红高粱米还没熟，出工的哨子就响了。大块的青盐，兑上半碗凉水，就是我们的菜。在龙潭庙水库工地上山采石头，下河挖沙子，肩膀磨得露肉，手上打起了血泡。往坝上抬石头，八个人一较劲，起！我们的腿打颤，嗓子甚至有点血腥味。可是心里想的是：宁可压死，吐血，也不能给承德知青丢脸，走！走！

春节过后的正月初八从承德返回村里。没有玻璃的窗户纸全被风吹破了，土坑一个月没烧，温度零下二十多度，对着寒星饿肚子，躺在冰冷的土炕上，眼泪湿透了枕巾。

是孟营村善良的乡亲们张开宽阔温暖的胸怀拥抱了我们。五道营乡孟营村像温柔善良的母亲，她那干瘪的乳房尚不能哺育她的亲生儿女，却温柔怜爱地将我们九个无助的孩子揽入怀中。孟营村人多地少，一个壮劳力干一天活儿合三角多钱，挨饿吃不饱很普遍，突然间又多了九个分土地争饭碗的知青，厚道的乡亲没人说过半句嫌弃的话。

知青们怎能忘记，在饥饿中，是乡亲们送来了玉米窝头；在寒冷中，是乡亲们背来了捆捆干羊枝柴；同样吃不饱肚子的乡亲们，把他们一家老小吃的咸菜一碗碗送到知青手中；乡亲们手把手的教我们干农活儿，老队长一遍遍地叮咛嘱咐。插队生活让我们懂得了什么是人生，什么是艰难。孟营村乡亲们教会了我们友爱、善良，在逆境中奋起！孟营村淳厚古朴的民风，恬静秀丽的山水，曾给予我们多少慰藉和温情！

1972年春天，老天爷几个月不下雨，大队出面组织基干民兵抗旱，知青全体成员往山上挑水。那是硬碰硬的体力活儿，连村里最棒的小伙子都压得龇牙咧嘴，可是我们九名知青没有一个退缩的，硬是坚持了下来。知青们把汗水和心血无悔地倾洒在滦平的土地上，用稚嫩的肩膀担来河水，与乡亲们一道浇灌着土地上的青青禾苗。为了和乡亲一起过上好日子，知青们拨草，耪地，洒粪，当老师，当民工，做保管，进果树专业队，竭尽自己的全力，精卫填海，力小心诚啊！

知青们同吃一口锅里的饭，同喝一口锅里烧的水，情同手足，亲如兄弟姐妹。我真切地记得，那年冬天，我们多少天见不到油，见不到菜，馋极了。文志君说：包菜团吧。大概仅有几个冻萝卜，油、肉是绝对不敢奢望的。于是我们九个人，饿着肚子，从早晨一直忙到太阳落山。一揭锅，啊，成功了！一个菜饼子也没溜到锅底的水里，金黄色、胖胖的玉米饼子，多么诱人啊！我们吃呀，笑呀，唱呀，那是一辈子吃过的最最香甜的饭。

一天在收工的路上，小河沟的一块大石下，我们发现了一窝田蛤蟆。饿急了的我们，捉住田蛤蟆回到知青屋，直接把它们放到盐水里煮了。白天谁也不敢吃，田蛤蟆鼓溜溜的花肚子，肠子肚子都在，一看就恶心。天黑以后，不知谁摸黑吃了一个，说还行。于是大家一拥而上，把田蛤蟆吃了个净光。串门的乡亲唏嘘哀叹地说，你们太可怜了！怎么连田蛤蟆也吃呀？

从虎什哈到孟营村这段山路两山相夹，布满鹅卵石，高低不平，有50华里之长。回承德无车可坐，必须徒步跋涉。1971年春节前，我们动身回家。前半夜我们九个少男少女，兴奋的没合眼。整个村子没有一块表，估计凌晨一点我们从村里走出来。正值腊月寒冬，真是冰天雪地，冷风刺骨，我们九个人一头扑进那条漆黑、窄窄的山路，深一脚浅一脚的向着承德方向疾行。有人跌倒了，有人鞋子掉到冰水里了，有说围巾不见了，也有人对着空旷的山谷大声呼喊“穿林海，过雪原……”突然有人惊呼“狼!”只见远方确实有几对绿色的小灯，阴森森的闪烁着。但这都阻挡不了知青回家过年的脚步。一阵阵的口渴、饥饿、寒冷、疲劳，我们都忍住了，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别误了虎什哈开往承德的长途班车。我们有很多话要向父母和亲人倾诉。但是春节过后，尽管对城市无比留恋，对亲人恋恋不舍，我们还是回到赖以生存的孟营村，因为它是我们真正意义上的“家”。

渐渐地，我们融入了孟营这个大家庭。有一次，在田头休息时，比我们大几岁的民兵连长夸张地嬉笑着，对着我喊：“一会‘您’可挑半桶水吧，有人可心疼‘您’了，怕累坏了‘您’的身子骨呢！”我一时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只见东队的一个女孩应声惊叫着扑向那连长：“看我不撕烂你的破嘴！”连长佯装逃走，女孩追了上去。青年男女们一阵开心哄笑。当时我的脸腾地红了，显得很不自然。但是心里一动，甜甜的，人生第一次收获了小姑娘的怜爱，人生第一次有人把自己和美丽的女孩放在一起开玩笑，不由得注意一下这个孟营村的女孩，她清秀而美丽。

真是“冤家”路窄，偏偏当天晚饭后在村口，我和这个女孩走了个头碰头。她又是惊叫一声，羞得满脸通红，扭头就跑，我也窘得不行……在我最落魄、最苦闷的时候，来自异性的纯真关怀，让人感到分外温暖和甜蜜，这是爱情吗？是情窦初开吗？让我们把它升华为孟营村乡亲们对知青的体贴和关怀吧！理解为孟营村的博大和善良吧。

多少年后我常常痴想：如果当年我不是懦弱而蠢笨，会发生什么呢？多年后返回孟营时，在村里还能见到这个善良、美丽、多情的小姑娘吗？她还会惊叫一声羞红了脸扭头跑掉吗？我能向她热切的诉说我的思念，我的感激，我的爱情吗？魂牵梦绕的青春岁月啊，少男少女迷雾一样绚丽的年华！

你把一生中最宝贵，最美好的一段年华抛洒在五道营乡孟营村了。乡亲们忘不了你的纯真，忘不了你青春的挚诚。孟营村是你人生的起点，也是你生命的根，灵魂的根。功名利禄值几何，这段峥嵘岁月，是多少金钱、多少功名都买不来、换不到的。如果人生象一串项链，那段蹉跎岁月就是那颗最灿烂，最耀眼的明珠！

多少次艰难挫折面前都准备放弃和认输了，可是一回想起在孟营村插队落户的经历，又重新有了搏击进取的能量。

 

五十年过去了，我们越来越思念孟营村。改革开放春风吹拂下的孟营变了吗？村前的小河还是那么清亮吗？小学后山上的那棵大松树又长粗了吗？小芹姑姑娘的花头巾还是那么红艳鲜亮吗？那头眼角上吊的大黄牤牛还是那么威风凛凛吗？秀臣君栽下的大扁树挂果了吗？

五道营乡孟营村委会向我们发出诚挚的邀请：归来吧，远方的游子！记住：一个都不能少啊！这是善良淳朴乡亲们的盼望和心声。

可是，当初我们一起来孟营村下乡的九名知青，已经有三名去了天国，只剩下我们六个人了……

 

作者：王文敏，男，1970年11月从承德市中学毕业到滦平县五道营乡孟营村插队落户。在水库做过民工，在铁矿烧过锅炉，在砖厂当过窑工，1973年10月回城。1977年10月参加高考，1980年被分配到承德市第十六中学任教，获得中学高级教师称号，2015年退休。现为中国民俗摄影家协会会员，河北作家协会会员，河北摄影家协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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