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差 征文

冬梅 2020-11-9 599

“承德知青网‘重绿杯’美文大赛 ”征文参赛作品选(5

                   

           落   差

                    王秀春

    

   2020年国庆节这天,金凤从她的衣柜里拿出那件52年前下乡时穿的银灰色呢子大衣,还有那个卡其色的袖珍挎包,又从鞋匣子里拿出那双银白色的高腰皮靴,还有那个藕荷色的发卡。

她先是把呢子大衣穿在身上,大衣已扣不上扣子。于是,她找出了一个黑色高领羊毛衫打底。双手在斑白的自来卷头发上捋了又捋,然后,小心翼翼地戴上发卡。最后,坐到木椅上,蹬上高腰皮靴,挎包挎在左腕上,对着穿衣镜左照右照。看着镜中被岁月刻上痕迹的面庞,眉头皱了又皱。不经意间,思绪回到了1968年的那个秋天……

那年深秋,16岁的金凤刚刚初中毕业,就赶上了轰轰烈烈的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运动。她做为老三届最后一届的其中一员,从天津大港被下放到承德地区的一个小山村。那个时候,农村非常贫穷落后,连温饱都解决不了,更别说其他方面了。16岁的花季少女,在父母跟前还是个孩子,突然从城市来到农村,和农村的社员们一起下田劳作,手心磨起了血泡,手背也皴裂了,脸被晒得黝黑。白天生产队的劳动对她来说已经是精疲力尽了,收了工,还要负责做饭。那时候知青点儿的后勤是有分工的:男知青负责烧柴,女知青负责轧碾子做饭。金凤和她的女同学翠华来到知青点的第一顿饭是熬棒子渣粥。

九个知青的饭食,要熬多半大瓦盆粥才够吃。粥不能熬的太稠了。太稠,定量分的粮食不够吃。她俩添了半锅水,盖上秫秸盖顶点火烧水。青叶子柴禾还未完全干透,划了几根火柴也点不着。好不容易费了挺大的劲,把柴火点着了,一股烟钻出灶门脸,炝得她俩一通咳嗽,眼泪都被炝出来了。总算把水烧开了,掀开锅盖,把棒子渣下锅。可下锅的棒子渣却抱成了一个个的疙瘩团儿,怎么用木勺搅也搅不开。

掌灯时分,知青都到齐了。翠华放上炕桌,端上一碗咸菜条。金凤给每个人碗里盛满粥。伙伴们干了一天农活儿,肚子早就咕噜、咕噜叫了。齐呼啦地围到炕桌前,一个个迫不及待地捧起碗,吐噜、吐噜地喝起了粥,可粥喝到嘴里却不对劲儿。严俊率先开口了:这是做的什么饭呀?怎么还生着呢?

是呀,这累了一天了,连顿熟饭都吃不上。还让不让人活了?

    一桌子小青年,七嘴八舌吵个不休。

金凤和翠华见状,不约而同地躲到灶坑边上哭鼻子。

班长许巍说:行了!行了!这是她俩第一次做饭,做到这种程度已经很不错了。我们都是从城市来到农村的,对农村的生活得有个学习适应的过程。大家便不再言语了。

这顿饭,金凤和翠华谁也没吃。等大家吃完去对面屋休息时,她俩默不作声地收拾完桌子,刷完碗筷,就上炕睡觉了。说是睡觉,可这一夜,她俩谁也没睡踏实,望着窗户数窗棱,想那个远在三百里之外城市里的家,想家里的父母和兄弟姐妹,泪水洇湿了枕巾。

第二天出工时,金凤和翠华的眼皮还有点肿。民兵连长春生的妹妹秀荣问:怎么?二位知识分子是想家了吗?不要说你们没哭过,你们的眼睛已经把自己出卖了。

金凤很难为情地说:想家自然是想家,可还有比想家更糟糕的呢,我们连吃饭都成了问题。

吃饭成问题,是你们没有领到粮食吗?秀荣不解地问。

金凤说:不是没粮食,是我们根本就不会做饭。昨晚上的棒子渣粥做成了疙瘩汤,疙瘩里面夹的是生棒子渣。害得大家谁都没吃好。我们哭,是觉得惭愧!对不起累了一天的伙伴们。

秀荣说:嗨!不会做饭找我呀,我这土生土长的农村姑娘,做饭可是行家里手。晚上收工,我去教你们,保你俩一学就会。

翠华和金凤一听,满心欢喜。

收了工,秀荣家也没回,便和翠华、金凤一同去了知青点。三个人抱柴的抱柴,刷锅的刷锅。锅刷好了,里面添上适量的水,开始点火烧水。柴禾在灶堂里噼噼啪啪燃烧着,也点燃了翠华和金凤对新生活的希望。

秀荣麻利地把瓦盆里放上温水,再把棒子渣放在温水里,用木勺搅拌均匀后备用。三个人说话搭理的功夫,锅里的水开了。秀荣把盆里的棒子渣倒进锅里,用长柄木勺,口朝下沿着锅底向上一圈一圈的搅和,直到开锅。然后把木勺放在锅沿上支起锅盖,防止沸腾的粥溢出锅外。每隔几分钟再按同样的方式搅和一下,直到把粥熬熟为止。秀荣边操作边给金凤和翠华讲解熬粥的要领,两个人专心听着,默默记下每个步骤。

第二天收工,秀蓉又和翠华、金凤来到知青点。这次,她没有自己做,而是让翠华和金凤亲自操作,她在一边指挥。翠华和金凤按照秀荣教的步骤一步步去做,果然熬出的粥没有疙瘩,还有了黏糊劲儿。吃饭的时候,知青们边吃边夸翠华和金凤熬的粥好喝:行啊!二位大小姐进步挺快呀!翠花和金凤忙解释说:都是秀荣的功劳,是她教我们做的。有人就发感慨:看来,老乡们是把咱们当家人对待了,我们就做好扎根农村干革命的准备吧!

金凤一甩大辫子:话又说回来了,也得是我俩聪明,一学就会。

呦呵!说你们胖,还就喘上了。咋就这么不谦虚呢?柳帆说完大笑,满屋的人也都跟着笑。

当年在乡下,吃水不像城里,屋里有自来水。乡下都是露天的水井。冬天的井台子周围都是滴水结的冰。翠华胆子小,根本不敢到井边打水。金凤年长翠华一岁,就主动把挑水的任务揽了过来。可是,她每次在井沿打水都提心吊胆,生怕脚下一滑摔跟头,要是掉进井里没人发现,淹不死也得冻死。她每次打水,都趴在井边上,水打上来了,棉袄的前襟也捂湿了,风一嗖,就硬梆梆的没个暖和气儿。

春生在一次挑水时遇到金凤。当时,金凤正趴在井沿费劲巴拉地打着水,大铁水桶挂在水扁担的铁钩上,在金凤的手里一摆一摆的。春生心里一热,夺过金凤手里的水扁担:你站起来后退,我来替你打水。金凤扭头一看是春生,说了声谢谢!起身站到一旁。春生打上水来,挑起水桶直奔知青点儿,进门就冲屋里嚷嚷:你们男知青咋就不挑水呢?让女同志挑水,你们过意得去吗?屋里除了翠华并没其他的人。对面屋的男知青们都随垒河坝的社员们搞早战去了。金凤忙说,这不怪他们,是我看他们每天起五更搞早战太累了,才想着在他们回来吃早饭之前把水缸罐满。我挑水的功夫,翠华也把饭做好了,大家回来就能一起吃个热乎饭。

春生被金凤的善良深深打动了。他对金凤说:这挑水不是你们城里女孩子干的活。以后,知青点的吃水我包了。说完,大步流星地出了院子。打那以后,每天早晨天一亮,春生就把知青点的水缸里挑满了水。金凤从心眼儿里感激春生!

1978年,国家结束了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运动,恢复了高考。有的知青被保送上了大学;有的选调回城里工作。可金凤的爸妈没能力把心爱的女儿调回城里。金凤眼瞅着一个个知青都返城了。最后送走的,是她的好姐妹翠华。

送走翠华的那个晚上,金凤一个人守着空荡荡的屋子发呆。此时,比屋子更空寂的是她的心。昔日里的欢声笑语没有了,只剩下她孤零零的一个人。此时此刻,她是多么想回到那个生养自己的城市与父母家人团聚啊!可是,她只能眼巴巴的看着别人返城,自己却找不到回家的门路。孤独、徬徨、迷惘,一股脑向她袭来。都走了,都走了。我也该走了……该走了。她喃喃地说……

第二天早晨,春生像往常一样,照例给知青点挑水。这已成为他多少年来的习惯。

当他挑着水来到知青点,发现大门没开,烟筒也没冒烟。他叫了几声,也没人答应。就撂下水桶,翻过土墙跳进了院子。推门,门反插着。趴窗户一看,金凤合衣头朝里趴在炕上,身边有个小空药瓶。

不好!春生下意识地喊了一声。慌忙来到外屋门口,攒足力气咚,咚踹了两脚,门板倒向屋内。进里屋从炕上拿起药瓶一看,上面写着安眠药。再看金凤,人已经昏迷。他赶紧抱起金凤,大步小量往医院跑。到了医院,医生又是给金凤洗胃又是输液。一番抢救之后,金凤终于睁开了眼睛。她望着身边一脸焦急的春生,有气无力地:你干嘛要救我?你为什么要救我啊?我家不能回,连死的权利都没有了吗?

春生心疼地拉过金凤的手:你怎么这么傻?你虽然回不去城里的家,这里也是你的家啊!以后你就把我们的家当成自己的家,我会好好照顾你,再不会让你受一点儿委屈!金凤就把头埋在春生的怀里,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金凤出院那天,秀荣陪着哥哥,把金凤接到自己家里。春生的爸妈就像疼爱自己的闺女一样疼爱着金凤,春生更是对她照顾有加。

1980年春节过后,上山下乡插队农村尚未返城的知青们,也迎来了他们人生中真正的春天!这些人,终于可以无门槛儿地返城回家了。而此时的金凤,却把她的心交给了春生,放弃了知青最后返城的机会,把根,真正的扎在了这块曾让她哭过笑过、恨过爱过的土地。

那年的五一劳动节,金凤和春生在亲朋好友和街坊四邻的祝福下举办了婚礼。春生家大门口的对联很是引人注目:

        上联:陋巷中植下青春愿

        下联:山沟里飞来金凤凰

        横批:喜结良缘

……

 

金凤的老伴,把双手爱惜地搭在她的肩上,把满是胡茬的脸贴在她的颊脸上:我的金凤还和当年一样丽质可人儿!

老伴儿的话,打断了金凤的思绪。她轻轻推开老伴的手:你就别安慰我了,我都老的没法看了。看看我脸上的褶子,皱得都成了豆腐皮儿了。

你老,我不老啊?这是自然规律。我不嫌弃你,看他哪个敢嫌?说完便笑了,金凤也“”呵呵地笑。

金凤对着镜子精心地打扮起自己。原来,她是要参加当年一起上山下乡知青们的一次聚会活动。起初她并不想参加,原因只有一个:自己的农民身份和那些返城的知青之间,有一种强烈的落差感。想当年,一起上山下乡的同伴们,都相继回城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多年以后,有的是政府官员,有的成了作家、艺术家,也有的成了富甲一方的老板,有的是企业高管,唯独自己,成了地地道道的农民!自己的身份和那些人之间的落差不是一星半点!

老伴儿开导鼓励她:金凤,你还是参加吧,当年的那些伙伴肯定没有瞧不起你的意思,如果有,他们也不会向你发出邀请。再说了,咱们现在的日子过的也不比他们差。别的不说,就光说咱的鱼塘,哪年收入不都是十万八万的?咱们吃粮自己种,能吃新鲜粮食;吃菜自己种,能吃上无公害的放心菜;就连鱼,都是吃咱自家养的。还有鸡呀、鸭呀,这些都是他们城里人可望而不可及的呢。

金凤一想:也是啊!这人和人之间虽有不同,但也是各有千秋啊!如今,党的政策这么好,城乡差别是越来越小了,他城里人有的,咱农村人都有;咱农村有的,他城里人未必有。他们住的楼房再宽敞,能有咱这带着小院儿的两层楼宽敞吗?现在的农村,出门就是柏油路,进城办事开着私家车,这可比城市挤公交车的那些人强多啦!想着想着,金凤就充满了自信和自豪。

春生亲自开车送金凤去了天津。回归故里,金凤激动的心情自不必言表。一路上,她透过车窗,望着窗外的景色,很是感慨,又是一个金色的秋天,到处是丰收的景象,农田里除了玉米,还有蘑菇大棚,木耳基地,油葵,稻田里黄澄澄的稻穗在阳光下闪着金光……

联谊会地址选在了天津的一家农家饭庄,意在回忆当初的上山下乡生活。三百里地,开车三个小时就到了。金凤下了车,饭店门楣下的一个条幅豁然出现在她的眼前:天津老三届知青回望青春联谊会,红底黄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金凤捋了捋头发,正了正衣襟,一手挎着包,一手挽着老伴的臂弯,踩着高跟皮靴,风姿绰约地迈步进了聚会大厅。

快看,那不是金凤大姐吗!

是金凤。大姐的风采,不减当年哎!

那位就是她乡下的丈夫,春生大哥吧?”       

……

   因为金凤的穿戴还是当年知青下乡那套,这给大家提供了辨认的方便。翠华第一个上前拥抱金凤,两位阔别多年的好姐妹,不曾开口,眼泪先流下来了。

大家也都纷纷上前打招呼,那亲热劲儿,一点不减当年。金凤感觉又回到了多年前,大家一起上山下乡的岁月里了,一股暖流在心间流淌着。

席间,谈论最多的话题,自然是对当年插队生活的回忆,还有对当年朝夕相处乡亲们的牵挂。

   “刘吉,还记得你当年挑柴禾时,把扁担立在肩膀上挑,把肩膀裺突噜皮那事儿吗?

那能忘吗?至今肩膀上的疤还在呢。

   “何泽,还记得你第一次割谷子,镰刀割伤了自己小腿吗?

   “快别提了,为这事儿,我还干活儿当过逃兵呢,差点成了挨斗的对象!

   “村里那位靓妹,不知花落谁家了?

   “村里那位经常给咱知青点送柴的张家大爷,身体可还硬朗?

   “那位做点稀罕吃食,老给咱知青送去的李家大娘身体可好?

当年大兵团平整的南坡下的土地,现在承包给哪家哪户了?

有人提议:既然大家都对那里念念不忘,那明年的聚会,就去当年插队的朱家营,去看望一下当年对咱们体贴照顾的父老乡亲们,再看看那些陪伴咱们度过青春岁月的山山水水,找寻一下自己当年在每一片土地上留下的足迹。

好啊!到那时,我和金凤一定好好尽地主之谊,让各位尝尝我家养的鱼,再做个当年你们最喜欢吃的山泉水大豆腐、捞小米干饭。春生高兴地说。

回朱家营这事儿,就这么定了!提议全票通过。

然后,就是各自叙述回到城里的经历。有人就问金凤:你当年为什么没有选择回城?金凤深情'的看了一眼老伴,把他的一只手放在自己的手心儿说:我哪里是不想返城啊?分明是这滩牛粪,硬把我这朵鲜花插上去喽!

老伴儿打趣地说:要不是我这滩牛粪滋养着你,你能在这把年纪,还花容月貌吗?说完哈哈大笑!逗得大家笑得前仰后合!这笑声,和当年上山下乡时,大家在一起的笑声别无二样。

 

作者:王秀春,女,1963年出生于河北省承德县,现在北京务工。承德市作家协会会员、承德市老作家协会会员、承德县作家协会会员。热爱文学,作品散见于《河北农民报》《承德日报》《承德晚报》等报刊,以及《热河》《燕山》《国风》《山东诗歌》等杂志,多部作品获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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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于 2021-1-14 被冬梅编辑 ,原因: 名字太靠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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