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一凡《留在北京》三

方程 2020-3-16 656

  史康成被放了出来,我们俩又改了主意,不想去插队了。眼看当兵的当兵,进厂的进厂,凭什么我们非得插队?史康成留下一句颇有哲理意味的话:“每个人都有上山下乡吃苦的义务,也都有留城进工厂的权利”,一时间成了我们自我激励的箴言。
  可要想留下来也要有点本事,工宣队毫不留情。他们的口号是“国家的事再小也是大事,个人的事再大也是小事”。工宣队的师傅苗小发管分配,颐指气使。高三(四)班的徐文连是海军大将徐海东之子,几次下乡都没走,苗小发专要拿这号人物开刀,顺便到大将家里喽一眼。他自知四中工宣队级别不高,特地先去开出指挥部的介绍信。徐海东家住东城,大门上有小门,小门上有小窗。苗小发按响门铃,小窗打开,解放军战士露头询问,苗小发要见徐海东,被回绝,他递上介绍信,大讲“上山下乡”的伟大意义,当兵的不为所动,最后留下句话:“实在要见,到总参换介绍信去!”把小窗哐地关上。苗小发回校破口大骂:妈的,是工人阶级领导一切,还是总参领导一切!他把气撒在学生身上。高一(二)班姓白的同学被分到云南军垦兵团,但他患有严重的过敏症,申请能否去个不毛之地,代替那鲜花盛开的云南。苗小发破口大骂:“什么?青草过敏!我还窝头过敏呢!少废话!”那同学只好勉强去了云南瑞丽。
  一九六六年冬天我去井冈山和韶山步行串联,回来住在冰窖似的四中十三斋,曾得过风湿热,恰好用来作借口。一个积水潭医院大夫给我开了三天风湿病假条,逃过一劫。这大夫后来成了我姐夫。史康成曾患肺门淋巴结核,吃中药短时间内转氨酶增高。他把化验单往学校一交,工宣队拿他没办法。
  “各村都有很多高招”,比如蹬腿攥拳头血压准上去。我们班杨晓云赶上体检,照此办理怎么也不灵验,溜出来在新街口力生药店买了麻黄素,这药管用,忽悠一下升得太高了,医生直安慰他别紧张,坐了一个钟头看没危险才让他走。有人装肾炎,躲在厕所往尿里掺蛋清,这招我不看好,人体蛋白和鸡蛋白到底不一样。
  天不灭曹,我偶然获得重大发现:尿糖检验,各种医书化验书都讲比色法,用试纸、试剂,不同颜色对应着一到四个加号,到底这加号多少与糖的数量关系,没有哪个化验室的医生知道。全世界这核心机密被我探知!如果能对应着加号配制尿糖浓度颜色已无意义。而配制尿糖浓度用的滴管,连婴儿用品的柜台也能买到,每十四滴是一毫升。药店卖的葡萄糖注射液有两种浓度:百分之二十五和百分之五十,你要再知道了加号对应的浓度,怎么干就不用我再多说了吧。装糖尿病的朋友们,欢迎带着试管和葡萄糖找我,本人乐于效劳:很简单,往试管的尿中滴葡萄糖,四个加号滴多少,一个加号滴多少。那年头儿医院设备少,一般只化验尿常规,够开假条就得了。如果大医院验血糖,甚至做糖耐量试验,本人均有对策。至于这浓度到底是多少,血糖化验怎样应对?在此不便泄露。
  七十年代末有一回在北海公园聚会,有个同学的妹妹嚷嚷:“糖尿病的照一张!”呼啦啦,因糖尿病留京或返城的竟有七八个,我都傻了。我被“糖尿病患者”幸福地簇拥在中间,一起合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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