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 大 车

                                                                                金刚

      瓦岔沟生产队来了个叫黎明的凤凰镇里的知青。黎明是个老初一的初中生，别看文化不高，可天资聪颖，心灵手巧，生性好动，遇到钻眼拧螺丝的活一看就会。社员们家里的钟表、缝纫机、自行车等有了毛病都找黎明修理修理，经他的手一鼓捣，就手到病除，大家都很喜欢他，虽然才十六、七岁，力气明显不足，干起农活来比不上队里的壮劳力，可大家还是给他满工分。

四十多岁的老方是赶马车的，经常上镇里拉化肥送公粮，自打黎明来了以后一有上镇里的任务，就叫上黎明，虽然搬搬运运自己多受点累，但能去黎明的家里图个好吃喝也就心满意足了。黎明的妈妈好客，一遇到瓦岔沟来的乡亲们，就请到家里坐坐，擀几碗面条，烙几张饼，招待招待，别的不图，就图儿子在队里不受欺负就放心了。

天长日久，黎明就成了老方的专职跟车的，无论下地送粪，还是上街拉脚，跟车的活非黎明不可。这一来二去的，黎明也就成了半个赶车的了。常常是一走上公路老方就把鞭子交给了黎明，一下公路，老方再接过鞭子。殊不知，老马识途，平坦的大道，常来常往不用拿鞭子赶，老马也知道怎么走，在大道上赶车，黎明也就起个监控的作用，老方躺在车里或坐在车辕子上，可以放心大胆地睡大觉。

这辆马车，驾辕的是匹青马，比较老实，听话，也很聪明。拉主套的是匹枣红马，毛躁好动，有点调皮，不听使唤。拉外手帮套的是匹骡子，很卖力气。黎明跟车、套车卸驾、赶车吆喝、喂马遛马饮马，和骡马也熟悉了起来，赶起车来也得心应手。

这天，老方和黎明赶车往山上送粪，大道上黎明赶，上山老方赶。到下午送最后一趟粪的时候，老方把鞭子交给黎明，说：“你先赶着，到山根底下等着我，我解个大手，就去找你。”黎明接过鞭子，就赶着车走了。等走到山根底下，老方还没影。黎明心急，就赶车上山了。这山坡不大，是个倒L型狭窄车道，上山几十米就有个急拐弯，难点就是这个急拐弯。因是第一次赶车走这个拐弯，师傅又不在，自己想逞能，经验又不足，弯拐得过早，结果里手车轱辘一下子就骑到坎子边上，黎明的脚也踩到坎子边上，没容黎明思索怎么办，只知瞬间就连车带马，一齐掉到坎子下，好在这坎子一房多高，都是土地。只见辕马身子压着黎明，车辕子压着青马，黎明还很清醒。拉套的骡马早已跳起来咴咴直叫，老方也跑过来了，直埋怨黎明，“让你等着我等着我，你着什么急呀。”一车粪都扣在地上，老方抬着车辕子，黎明没费力气就起来了，老方开始就给套马解套，又给辕马解套，辕马一个高就窜了出来，辕马跑了几步，腿就瘸了。老方过去仔细看看，发现是辕马前腿不适，老方问黎明，“你能走吗？”黎明说“能！”“那你牵着枣红马和骡子先走着，告诉队长，翻车了，来几个人，把车翻过来。我牵着这匹青马，慢慢地遛达着。”

晚饭时，黎明没心思做饭，坐在屋里傻了。老方来找黎明，“走！别愣着了，上我家吃饭去，棒子米粥！”吃饭时，老方告诉黎明，没事，放心吧！只要你没事就没事，青马腿别了一下子，养几天就好。

晚上生产队里开会记工分，轮到黎明时，黎明说，“今天的分，我不要了。”队长说，“大家都议论了，情况都知道，队里也没受多大损失，青马养几天就可以。工分照常给你记，明天继续送粪，这件事你就不要挂在心上。这就是经验教训，下次遇到这种环境就知道怎么赶了。”队长又讲了一个笑话，“说某个皇上，要招聘赶车的，贴出了告示，揭榜报名的有几个。皇上就按个问，你赶过车吗？赶过！翻过车吗？没有！只有一个说，翻过！皇上说，翻过车的留下，没翻过车的走吧。皇上要的是有经验教训的，不要一帆风顺没出过事故的。”社员们哄堂大笑。黎明听了队长的话，热泪直流，是乡亲们原谅了自己。散会后，大家 也都纷纷地安慰黎明，不要害怕，愿意赶车接着赶。

第二天早上，老方找上黎明，牵上枣红马和骡子，来到昨天翻车地方，老方让枣红马驾辕，这枣红马没入过辕，不好套，费了半天劲，终于套上，骡子拉主套，把昨天的粪又都装车上，继续上山。这回到拐弯那，黎明仔细观察着老方怎么操作，这才发现，拐弯时，别急着拐，左手平端着鞭子迎着主套骡子向右指，右手推着驾辕马向外走，连声喊着，“喔！喔！喔！”等里手车轮上来一块，再将鞭子向左指，右手拉着里套和辕马向里走，连声喊着，“咦！咦！咦！”这样，前后只是瞬间的功夫，车就平安过来了！老方告诉黎明，“该让你赶的时候，就给你鞭子了，不该让你赶的时候，就是很容易出问题的地方。我赶车的时候，你要仔细观察，到什么地方，看我怎么动作，都喊什么口令，鞭子指的哪个方向，以后慢慢的领会，你就学会赶车了！”

驾辕的青马养了半个月左右，马腿就不瘸了，不过老方让青马拉了一段帮套，让枣红马继续驾辕，各自熟悉熟悉不同的岗位。黎明在老方的耐心指导帮助下，也很快的掌握了赶车技术，以后老方有个头疼脑热走乡串亲的时候，黎明也能独自赶上大车了。

那年夏季的一个深夜，黎明正在睡觉，忽听“砰！砰！砰！”的急促敲门声，黎明问：“谁呀？”“我是老范！赶紧起来，套车，去凤凰医院！赵塘的哑巴媳妇难产，你给送送！”黎明说，“老方呢？”范队长说,“老方两口子去河南营老丈人家了，明天才能回来，你给跑一趟吧！”赵塘从小是个孤儿，能吃能干，但入不敷出，没有房子没有家，穿得破破烂烂，一年分的口粮吃不到头，经常捡一些死猪死鸡死狗煮来吃，身体很壮实，平时都吃住在生产队的羊圈屋里。到40来岁时，才有人给介绍个哑巴媳妇，哑巴媳妇也是个大龄妇女。生产队把库房给截断出一间屋，做为新房，这才一年多的时间，就怀孕要生养了。黎明闻听赶紧起来套上车，拉上哑巴媳妇两口子和队长媳妇就往凤凰医院跑。出了瓦岔沟，就是大道，月夜下，还能清晰地看清道路。黎明坐在车辕子上，扬鞭催马，一路“嘚儿！驾！嘚儿！驾！”吆喝声不断，这几匹骡马似乎也懂人意，一路小跑，估计也就一个多小时左右功夫，就到了凤凰医院。亮天时，才听见孩子“哇哇哇”的哭声，队长媳妇从产房里出来说：“生了！是个胖小子。多亏黎明给送来，要不然大人孩子都完蛋！”赵塘就在旁边傻笑也不知道谢谢。哑巴媳妇和孩子住了三天院，黎明的妈妈也拿些吃的用的到医院帮忙照顾。

转眼间到了知青选调时，黎明被抽到市酱菜厂工作，当厂领导得知黎明在农村就赶大车，就分配黎明继续赶车。黎明毫无怨言，操起鞭杆子，给厂里拉原料，给市里各食品门店送大酱酱油醋等调料。黎明赶大车一直赶到市区不准畜力车辆入市时，马车夫又变成了汽车驾驶员，直到上世纪九十年代厂里改制，提前退休。

                 2021年5月27日 星期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