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 味生活
常胜春
退休以后两个人不情愿地成了家庭主角,曾经不易被发现的缺点毫无保留地暴露出来。上班时起早贪晚各忙各的相安无事,如今,丈夫每天守着电视看新闻、体育、综艺、连续剧等,宅在家里房间烟雾缭绕,有时陷入到虚无缥缈的玄想中,还不厌其烦地给我讲剧情。我认为生活远比剧情更精彩,把听来的街边新闻讲给他听。彼此又因观点不同各执己见,为一些毫不相干的事争论的面红耳赤。
他上班早晨、中午有工作餐没有酒,赋闲在家中午晚上两顿酒雷打不动,似乎要把几十年欠的酒补回来。边吃边磨叨这饭菜缺油少盐的吃不出个味,我们单位的饭菜色香味俱全。
丈夫喝酒是跟父亲学的。上世纪七十年代末,他第一次提着两瓶酒忐忑地登门见我父母,未来的姑爷上门,母亲做了几个菜摆上桌,父亲高兴地把两个酒盅斟满,他实实在在地陪着父亲喝。酒过三巡父亲脸色微红,人变得更加和蔼可亲,话也多了起来。桌上气氛融融,打消了他第一次登门的顾虑。
那年月人们的生活捉襟见肘,同在一个贫困线上,喝酒属于奢侈消费,逢年过节或者来了客人父亲才拿出酒来喝。用500毫升的输液瓶去副食门市打散酒,有时候隔三差五的找个理由喝几盅,就算享受美好生活了。
如今人们的生活水平提高了,喝酒成了稀松平常事。丈夫喝起酒来言语无忌,一种超凡脱俗,怡然自得的神态,思绪穿越到四五十年前,他说:“我青春年少,桀骜不驯,展望未来前程光明。”殊不知那时的他身体发育超前,思想尚不成熟。
他喝起酒来心悬天外直抒胸意,沉浸在美好的回忆里。讲跳大眼井洗澡、摔跤、掰腕子,他说:“十里八村找不到掰腕子的对手,上高中去食堂打饭,卖饭的大师傅得知这一消息,出来跟我较量,结果我三局三胜。”酒一盅接一盅地喝,话越扯越远,他说:“耪地歇头晌,一个妇女说你们知识青年有知识没力气。她不服,跟我一对一地摔跤,不是对手,后来她们四个妇女一起上把我摔倒了,往我裤腰里撒黄土。我当民办老师上体育课,有个姑娘一准站在操场边上看我们。一次,我让学生正步走,忘了喊立定,惹得学生哈哈大笑。”
四两酒下肚他飘飘欲仙,自言自语幸福而快乐,弄得你心急火燎地撤不了桌,一句句狠话甩过去……
晚饭我拌个黄瓜,端上两碗粥,他照喝不误,说:“我调动同学为我送行,昌元说:“远离故乡,人生地不熟的多保重,来,我们共同喝了这杯酒。”昌元举着酒杯说:“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老杜说:“不要太伤感,好男儿志在四方。干!”他接着说:“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我当时很感动,说:“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同学送我情。”
他拿起一根大葱蘸点酱,吃着,说着,喝着,真是:酒里乾坤大,壶中日月长。
他的怀旧情绪感染了我,我说:“真怀念我小时候的冬天,街上的孩子都去东河套(潮河)滑冰。冰面又宽又长,十六七岁的大孩子用冰鞋滑冰,将两块比鞋稍大的木板底下固定两根粗铁丝,再找约一米长的木棒一头钉上钉子,当冰锥即可,年龄小的滑冰车,没有冰车的搬块大石头,坐上面一个人滑或者两个人配合着滑,什么工具都没有的打冰出溜。冰鞋速度快打头,然后是冰车、散兵在后面跟着。上百人滑冰,从二道沟一直滑到四道河,见尾不见首,场面壮观。天寒地冻,一个个激情四射玩得热火朝天,手和脸冻得通红。”
我忽然发现,喝酒营造了一种氛围,一种心境,酒香浓烈扑鼻,同桌的人也受感染。思绪在时空翱翔,怀念小时候天天想离开而今又回不去的故乡,因思乡而怀旧,是一种情感的释放……
他学会了网购,只要兜里有钱便不断地往回买酒。快递哥三天两头送货上门,家里旮旮旯旯到处是酒箱子:浓香型、酱香型,上面印着相同的一句话:过量饮酒,有害健康。餐桌上的酒瓶子不断地变换颜色和形状。
有一天他怂恿我尝尝,架不住他一让再让,我接过酒盅,抿了一点。酒微辣,在舌尖绵绵地回旋,然后四下扩散到鼻、前额、头……“嗯,不错。”我接着又抿了一小口,还是刚才的感觉,只是扩散得更热烈,直奔头顶,不爱出汗的我已是满脸汗水,呼息畅快。我端起酒盅一饮而尽,感觉热血奔涌,真是妙不可言。
我的神经开始兴奋,眼前展现了世间万物的美好,我把酒盅倒满。
我吟诵白居易的诗:“少年犹不忧生计,老来谁能惜酒钱?”我说:“少年时尚不知为生计而忧虑,到老来谁还痛惜这几个酒钱。”说完我端起酒盅一饮而尽。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他端起酒盅一饮而尽。他接着说:“曹操的诗有气魄,对酒当歌,人生苦短,要砥砺奋进,老了也要自强不息,锐意进取。”说完把两个酒盅斟满。
“新丰美酒斗十千,咸阳游侠多少年。相逢意气为君饮,系马高楼垂柳边。”我说:“这是王维的《少年行》新丰美酒堪称酒中之冠,唐朝的少年游侠多么潇洒,在高楼高歌豪饮,八面来风多么浪漫,多么让人羡慕。”我端起酒盅一饮而尽。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问。
“庚子年”他说。
“没对诗,刷碗。”
我放下碗筷去跳广场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