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乡前在家里喝过啤酒。给老爸打白酒,路上偷着喝过一口,老白干,口大了,辣得眼泪都出来了,再不敢试巴。来到村里,见小卖部代销员从供销社进货,过山型小推车一边是零七八碎,一边是装白酒的塑料桶,再将酒往大酒坛里倒,咚咚咚咚,空气中立刻就弥漫了酒香。也怪,这时就生出另样感觉:怪好闻的。

然后就知道那是用薯干做的酒,品名薯干酒,当地人爱叫薯干子酒。九毛八一斤,也不便宜。我的生产队一天劳日值才三毛五,得干小三天才能买一斤。后来有机会喝了,进嘴辣,烧嗓子,落肚后腾地点着火一般,再猛地窜到脑瓜顶。头就发晕,脚下轻飘飘,就兴奋,忘了烦恼。便想,或许这就是酒给人带来的快感。尽管酒醒了该烦还得接茬烦,但高兴一会儿是一会儿。那年月深山沟社员有两大快乐:喝酒与偷情。偷情有风险,喝酒没风险,就是缺酒钱。

那年秋天分红,生产队长扣了我两块一毛钱,说打酒了,晚上来我家让你婶炒几个菜。队长是直接领导,不敢说啥,晚上就去。热炕饭桌,一盏小油灯,一棒子酒,地下站俩眼珠瞪溜圆的秃小子。他妈端上一盘子炒白菜,菜里有个黑片片,大小子说肉,伸手就抓,让队长一筷头打回去。我忙夹给他,还有小崽呢,油灯太暗,好一阵才又翻着一片。头年腊月宰的猪,我只吃白菜,

可能这酒钱是我出的,是仗义还是舍不得说不清,反正那日就只管喝,喝到最后,就大头发沉啥都不知道了。清晨渴醒,迷噔噔起身,窗纸朦胧,看炕上还有别人,心说这是哪呀---有些时日了,同伴回天津,就我一个人过,这是谁呀?再揉揉眼看,那边这有个长头发的,是女的!我的妈呀!我在队长家睡了一宿!忙悄悄下地一溜烟窜个屁的。

年少面薄,从此不敢言及此事。可队长媳妇爱说,后来见我时不时被县里抽去写材料,当人面说:将来出息了别忘了婶,咱俩还一块睡过呢。众人起哄,我忙解释说不是一块是一个炕,而且是隔着三叔(队长)睡的。有人说:队长睡觉打雷都不醒,谁敢保证你半夜没从他身上跨过去了。事到此刻就得赶紧跑,西瓜皮擦脸,越擦越磨叽,有八张嘴也说不清。真害怕呀,虽然叫她婶,其实比我大不了几岁,那种事在那时可不是闹着玩的,那是摊上大事了。

后来就算学会了喝酒,量不大,还知道把酒烫热了,让薯干味挥发出些。别看薯干酒不咋着,有好长一段还买不着了,只有橡子酒。那酒可不行,太上头。最好的是代销点来了枣酒,一块二一斤。冬天打一斤,做熟饭,扒出点灶灰,往小茶缸里倒点,灰上一坐,一会酒就热了。那天去大沟里打柴,十几里地,一个人,早上走,怀里揣俩薯干饽饽,大扁担挑六个柴禾,沉,歇会儿都不能平放地下,得一头借个坎子,才能上肩。到家狠狠心炒俩鸡蛋,把剩下的二两酒都倒进小茶缸。弯腰盛出鸡蛋,往里屋一走,脚下碰了烧火棍,棍一弹正弹倒茶缸,可惜那点酒,噗的一下在热灰里化成股烟,没了,可把我心疼够呛,把烧火棍撅成两截扔灶膛里。

1973年邓小平同志复出,决定当年考试入学。知青奔走相告,抓紧复习。初夏抽到县里写材料,和两个知青住旅馆二楼一间。高兴,晚上弄些薯干酒,就点什么就喝。喝得话多,说这些年自家的事,一会儿哭一会儿乐。结果喝多了,后半夜他俩就趴床上,这边一口那边一口吐起来,那叫一个味儿呀!开始他们吐点我往楼下铲点,可这二位活慢,不一下吐净,隔一阵一口,再两口。就一个脸盆,也吐不准,十点又没了电,黑灯瞎火我出来进去,有客人就喊闹鬼啦咋走个没完!

正好房间墙壁半当腰有个烟道,这会炉子撤了,没办法,就只能往那窟窿里铲了。转天天躁热,这屋就不能呆了。赶紧退房,还不让走,得检查房内物品可有损害丢失。女服务员进屋清点,一样不少,刚要走,她皱眉问:这屋怎么一股烂薯干味?我答:是,他俩吃薯干子吃多了,打哏儿打的。问:打哏儿?能打成这样?我答:是,一宿没睡,俩人对着干,上头打,下头还放!再不走,这全楼就都不能住人了。

服务员顿时干呕一下,说:赶、赶紧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