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雀应该算是最普通的鸟了。

一身麻酱色的羽,一对机灵的眼,一喙短短的嘴,几撮长毛排成的尾,还有两只永远肮脏的看不清颜色的爪。

叫的声音不好听,只是喳喳唧唧的既不停歇,也没什么新意。不高亢,更谈不上委婉的叫声,自打我懂事那天,在院里的大杨树上,屋檐上的爬山虎藤蔓里都能听到这些忙忙碌碌的声音。

无论是哪个季节,总会见到这些最平民化的鸟在空中冲来冲去的飞个不停,那唧唧喳喳的声音也久久地盘亘在静静的五大道楼群里。

记不得从哪天起,这些最平民的鸟一下子成了人民公敌,和苍蝇、蚊子,好象还有老鼠归列到一起,被那个年代最容易兴奋起来的人群赶的鸡飞狗跳墙的没了安生日子。我家的阳台上也上去了十几条好汉,红旗飞舞,喊声震天,街头上的标语也大书“除四害,讲卫生”,临家的房顶上也站着人,一样的红旗,一样的吼叫。

天空中有十几只惊恐万状的麻雀,扇动着很小的翅,绕着我家房顶上飞过,向着一个连它们也不明的方向逃命般的遁去。又有几只鸟被哄赶的从另一个方向向我家这边飞来,不知是不是刚才的那几只,只是一样的惊慌,一样的逃。

敲锣打鼓声从楼下传来,游行队伍抗着巨大的标语牌,威风凛凛的过来了。标语牌上画的漫画里,有被蝇拍打死的苍蝇,有被DDT喷雾器正在歼灭的蚊子,有被老鼠夹子夹住难逃的鼠,而正在空中逃生的这些平民化的鸟,被漫画成精疲力尽,一头扎进开水沸腾的锅里的样子。

麻雀长距离飞翔能力是差的,它们不是迁徙的鸟,筋疲力尽时掉到人们为它准备的开水锅里,不算奇怪。“小麻雀,是害鸟,糟蹋粮食真不少……”唱着这种儿歌的年代,人们缺少食物,到处喊叫的口号“以粮为纲”正在一遍遍的告诉人们粮食和饥饿的血缘关系,麻雀被说成是糟蹋粮食的害鸟,是人类饥饿的一处祸端。

任何生命都要历尽自己的劫难,麻雀也一样。

很久以后的一天,生物学家告诉人们:麻雀胃里的食物,30%是谷物,70%是昆虫,而且是害虫,如玉米螟、天蛾等。

小时侯的我,用弹弓射落过几只麻雀,只是为了满足童年游戏内容的匮乏。下乡时的我,还是用弹弓虐杀麻雀,因为它们跟我抢牲口槽子里的料豆吃,不经意地把饥饿留给了和它一样饥饿的我。大学毕业后,用第一个月的工资买了一支汽枪,射落了无数的麻雀,只是为了延续童年“骑射”的惯性。

院里的大杨树上已经听不见麻雀忙忙碌碌的叫声了,它们被无端的杀戮吓得搬了家。近郊的庄稼场上,躲在稻草垛里,汽枪的枪管阴险地探出稻草缝隙,一只一只的击落房檐和树上的麻雀。一个尼龙绳织的网兜里,大约有近百只羽毛染了血的麻雀,褪了皮毛,放进锅里油炸出特殊的香味,也仅仅是为了那种茹毛饮血的荒蛮体味。

终于有一天,“劝君莫射三春燕,子在巢中望母归”这十四个字超度了我,我不再虐杀这些和我一样的生命了。城市里的绿地多了起来,树上青青的果子也不再有更多的孩子去随摘了。

在广西南宁青秀山上那株接满“妃子笑”荔枝的葱葱树下,看着红得像火团样的荔枝果实,听着叶丛中叽喳的鸣叫声,我忆着孩童时的劣迹,心中隐出一点苦涩和忏悔。

麻雀回来了,随着文化的进步,随着人性的复原,也,随着饥萎的避退。

 

《为:国际爱鸟周 作》2009-4-7 13:45:4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