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西边玉兰子家的老猫下崽了。

 饿的精瘦的老猫,繁殖力却没受影响,这一窝还真没少下,7个!

 老猫,没多少奶,再说争嘴的多了,就算断了奶以后也没东西喂。眼看几个小家伙饿的喵喵咪咪的可怜,这不,玉兰子满庄跑来跑去的给新添的猫羔子找人家。

 全庄也就数我这屋还有点吃食,看着玉兰子满庄跑的可怜人,我站在墙头上冲玉兰子吆喝一声:丫头,别疯跑了,给我们家过继一个猫羔子吧!

 从墙头上递过来的小猫是只黑白花的,大脑袋,短腿,一条比鞋带粗不了多少的小尾巴哆哆嗦嗦的翘着,添了几分可怜。断奶早了,满身骨头都摸得出来几根,小肚子瘪的就像好几天没要着饭的叫花子的那条旧口袋。

 小米熬稀粥,我平常不吃,那玩意稀汤寡水的,喝个水饱,尿两泡尿又饿了。可喂这只刚断奶的猫羔子,还非这个不可。趁粥还在锅里咕嘟着,我蹁腿跳墙进了四爷家院子。四爷是个半拉子兽医,上下庄的牲口病了,都找四爷瞧瞧,有的瞧好了,也有的瞧死了。手艺一般,可家伙什还全,给牲口喂药的牛角漏子总还有一个,正好给猫羔子喂米汤。

 跳墙回来,粥也熬的差不多了,盛在我的饭盆里,搁窗台上凉着。

 还没起个名字的猫羔子好象有些冷,低着头望我行李卷里钻,脑袋进去了,就剩一条细尾巴还在破炕席上哆嗦着。已经入夏天气,要是吃的饱饱的,身上绝不会冷成这个样子,肚里没食,不冷才怪呢。

 我尝了几遍,小米稀粥不烫嘴了,牛角漏子盛了半管稀的流汤的米粥,顺着猫羔子的小嘴边伸进去。猫羔子大概以为是老猫的奶头,伸出鲜红的小舌头舔呀吸呀的喝了个欢实。

 猫小,不能喂太多,小心撑死了它,喂了两三管就行了。

 半个多月的米汤,把猫羔子喂的长了不少个,身上也摸不着骨头了。但凡小的东西就是活泼伶俐,这小家伙喜欢钻被垛,有时还从我被窝里扯出一只袜子或是半片苞米叶子来,也常把尿尿在我枕头上。长大了许多的猫羔子好象想多了解身边有些什么东西,总爬到被垛上面喵喵咪咪的向着窗户外面落着的山雀和远处蒙蒙的山影叫唤,这可真是一只和我一样喜欢山的猫。

 晚上,我喝完粥,猫羔子也喝完粥,我们俩的肚子都鼓了。我躺在被垛上养神,猫羔子也喵喵叫着望我身上爬,卧在我胸前蜷着身子陪我养神。月亮爬上来了,惨白的光从被风吹的剩不下多少窗户纸的窗框子里挤进来。几只小蛾子围着窗台上那盏煤油灯鬼火一样的光飞舞,盘旋,也偶尔有像日本鬼子袭击珍珠港的自杀飞机一样钻进火焰,烧掉半块翅膀,掉在炕席上扑腾着。小家伙忙不迭地扑过去,呼呼地喘着粗气,两只前爪胡乱抓挠着,想逮住那将死的蛾,这纯属无赖的谐谑动作却倒也把我的破炕席抓的更破了 。

 这山里小米算是细粮,一秋下来也分不了多少,小猫羔子不再有小米粥喝了,和我一起吃苞米、高粱米这些粗粮。牙还没长全,歪着小脑袋嚼着巨大的苞米粒子的猫羔子显然瘦了些,身上的毛也不象以前那样亮了。我喝下一口苞米粥,在嘴里嚼着,嚼着,直到刚煮烂的苞米粒子嚼成烂糊糊,再喂给猫羔子吃,它高兴的舔着我手心里的东西,不时仰起头来喵喵两三声。

 猫羔子又长大了许多,不用我喂,自己也可以把苞米和高粱米粥喝的稀溜稀溜的了。

 日常下地要走出十来里地,再怎么也不能带着它。门窗破的东倒西歪的,根本关不住这个活泼的小家伙,我总是担心它跑到别处去找不回家来。可每次收工回来,总能看到小家伙把小脑袋从窗户酃子伸出来,我想也许它知道别的人家也许还没有每天三顿苞米粥吃吧?

 队里的一匹老骡子死了,我分到一条骡子肉,也没忘了跑到大队部用摇把电话告诉别的队那几个哥们:快来,今晚有肉吃。

 乱刀剁成小块的骡子肉进了锅,添水、撒盐、加火的炖上,我坐在灶边等着这难得的荤腥快点熟。猫羔子也蹲在我身边,用湿呼呼的小鼻子在空气中嗅着这股从来也没闻过的气味,显得有些兴奋。

 骡子肉熟了,屋子里弥散着至少是肉的香味。

 我和几个从十几里地外的青年点赶过来吃肉的哥们,像群狼一样地吃着骡子肉,也扔了一块肉给猫羔子。小家伙呜呜的唱着,围着肉块转着圈,紧张兴奋却又胆怯地审查这块从没见过,还发出一种古怪气味的东西。

 我们这群狼吃完了肉,喝尽了汤,猫羔子那块肉却还在灶台角上撂着。小家伙蹲在一边,食盆里的苞米粥已经喝干净了。它偶尔扭头看看这块不认识的东西,喵喵地叫唤两声。

 春节将近,盼了一年的冬宿终于来了。手提包里给猫羔子留了个地方,没有车票的小东西跟着我混上了车。

 饿了两天的猫羔子围着拌了肉汤的大米饭盆,还是喵喵咪咪地兴奋却饥饿着。已经长得像大猫一样的胡子,敏感地触摸着空气中它还不熟悉的香味,嘴微张着,舌头胆怯地伸向应该是食物的那些东西……。

 它的吃像很象我们吃骡子肉的模样,不像猫,很像狼。

 两天后的早上,猫羔子没有跑到食盆这来。厨房的地上横躺着这个连吃了几顿荤腥的小东西,肚子涨的鼓鼓的它,只剩下微弱的呼吸,那两只曾经机灵的眼睛紧闭着,四肢渐渐僵冷……。

 民园体育场前的土坑里,我悔疚地蹲着,凝注着那个隆起的小丘,这里埋着只吃了两天城市食物的原本应该属于那片山的小东西。

 三十几天后,曾经装过猫羔子的旅行袋又提在我手里,上了北去的火车。

 春节过了,一直还没有名字的小猫羔子出生的那片山里要春耕了。

 剩下那几只还留在山里别的人家吃苞米粥的小猫羔子们,还活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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