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想起我的小阮,我的心里就一阵阵发疼。

阮是一种民族乐器,学名叫阮咸,俗称阮,分大阮中阮小阮,形状略像月琴,柄长而直,有三根或四根弦,属弹拨乐类。相传因西晋阮咸擅弹此乐器而得名。

下乡第一年的回津后,我在姨妈家看到了表哥的小阮,爱不释手,拿回了家,后又带到了插队的地方、继而跟我进工厂,小阮陪伴了我10多年的单身岁月。

我忘不了我的小阮。

在小山村里,它和竹笛一起,共同安抚和慰藉着我的心绪。吹笛子需要分时间和处所,不能太吵人了,阮则不同,随时随地可以信手弹来,有了阮后,我更多和它亲密接触了。

小山村的学校放学了,孩子们回家了,我从办公室拎出一把椅子,坐在校门前的大杨树下,面对着崇山峻岭,抱着我的小阮,弹奏着 一支支曲子:

弹一曲《草原之夜》吧:“草原上只留下我的琴声,想给远方的姑娘写封信,可惜没有邮递员来传情。”

弹一曲《铁道游击队》的插曲吧:“弹起我心爱的土琵琶,唱起那动人的歌谣。”

弹一曲《冰山上的来客》吧:“啊,亲爱的战友,你也再不能听我弹琴,听我歌唱。”

… …

夏夜的星空下,我几乎每天都坐在大杨树下,一首首地弹着,常常直至夜深。情随曲游,情深处,行行泪水流落双颊。

我曾在《农村札记》中写过一首当时自己弹琴的自由体诗,后《农村札记》被承德知青展览馆收藏了,只是在出版的《归忆青春》中找到经过剪裁后的部分句子:

夜,

深沉、优雅、宁静,

寂静的小山村里,

忽然响起清脆的琴声。

是谁,

面对

皎洁的月

眨眼的星

淙淙溪水

峻峭山峰

吐出这悠远凄婉的心声?

孤独的琴手

坐在门前的椅子上,

清凉的风

撩起破旧的衣衫,

抖动的手,

拨乱了少年的心绪

凝视的眸

深情地望着远方

… …

选调时,我们一大群知青一起进厂,都戴着各式狗皮羊皮帽子,穿着打着各种颜色补丁的破旧衣服,活像从山上被“招安”下来整编的土匪队伍,引来好多人驻足观看。听后来的同事说,我在人群中挺醒目的:一是头戴着一顶电影“林家铺子”中林老板戴的呢毡帽(卷起来是帽子,放下来能把整个脸遮住,只露眼睛,南方常见,北方罕有,)一是手中提着一把“弦子”,这“弦子”就是指我的小阮。

在以后的岁月里,它和笛子一起,一吹一弹,一唱一和,一高亢一幽远,成为我单身时代乐器中的两个最爱。

七十年代末期,一个同事老乡要把我的小阮借走,说是利用假期去练琴,我心里舍不得,嘴上却说拿去吧。小阮和我分别了,多日后传来噩耗,说是琴柄折了,琴面也破了,没法往回拿了。

我心疼得心里发紧。这小阮其实值不了几个钱,可它曾伴我度过艰苦难忘的岁月,我已经和它结下了深深的情谊。

我甚至都没听清和质疑这结实的小阮是怎么成为残废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后悔死了,不该让小阮离开我,旁人只能用金钱来衡量价值,有谁知我们同甘苦共患难相依为命的情结呢?

以后的好长日子里,我听不得琴声,一听到琴声,就想起我的小阮。小阮,你本应一直和我厮守到如今,成为我一生中最有纪念价值的物品之一,都怨我一时心软,不仅造成两两分离永难相见,而且令你折臂裂身、弦断音绝。

有时我忽然升起一个奇想:这噩耗也许是人家为留住你的一个谎言。想想又不像,谁又会像我这样对你情有独钟一往情深呢?

别了,小阮。

我在心里会永远记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