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李文兴叔叔

文/ 李建国


李文兴1955年授衔时年30岁

我的父亲李福祥原是湖南省军区暂编19团的政委,1952年9月17日,随老部队46军入朝作战。在朝鲜19团被补充给了63军,63军是晋察冀军区三分区的老部队,父亲也是三分区的老人,63军团以上的干部基本都认识,老战友见面分外高兴,他们宴请19团的干部,军政委龙道权把父亲灌了个酩酊大醉。父亲交出作战连队,带团部人员回到了46军。从此,父亲天天在师一级指挥所看别人打仗。三个月后,父亲接到调令,到广州军区后勤营管部供职。多少年以后,父亲不无遗憾的说:“别人到朝鲜打仗,我在朝鲜是休假旅游。”
1953年元旦过后,长沙下起了小雪,育英幼儿园的老师叫醒了我和姐姐说: “你爸爸来接你们了。”我很不情愿地起了床,和姐姐一起跟随爸爸,冒着湖南那种特有的阴冷天气,登上了南下广州的列车。第二天下午我们到了广州,来到了丰宁路营管部大院(现为人民路广州日报社),见到了先行迁到广州的妈妈和妹妹。
在营管部大院里,我见到了很多新面孔。当年,调到后勤的干部多数是有战伤的,父亲因右腿战伤,腿有点跛,工程处范处长也跛了一条左腿,还有一位姓张的处长,一次我去找他儿子玩,见他在洗脸,竟然把一只眼睛抠出来洗,我好害怕,回家告诉父亲,才知道那是假眼,父亲是直供处长,他们处长之间在非正式场合也互相开玩笑,父亲是 “李瘸子”“范处长是”“范拐子”张处长是“张瞎子”。在大院里,父亲喜欢和李凌风处长还有一位姓李的处长聊天,这位李处长个子不高很精明,因为年轻,父亲和李凌风会开玩笑叫他“小李子”。过了一段时间我才知道他的名字叫李文兴。也许都是河北人,也许都是冀东军区部队出来的,他们总喜欢在一起聊天。谈论战争年代和当前的国际形势之类的话题。
在大院里,我们小孩之间很快就熟悉了,童年的伙伴的名字,我依然清晰的记得,他们是李玉琴、李长江、张玉生、赵小梅、赵小丹、张辑安、张桂林、候永生、赵南下,我们经常聚在一起玩。惟独李文兴叔叔没有孩子,后来,我们才知道,李叔叔还没有结婚,他比我父亲和其他处长小8—10岁,当年只有28岁,是广州军区最年轻的处长。
1954年的一天,李叔叔结婚了,爸妈带我和姐姐去参加婚礼,只有5岁的我只知道吃,拼命地吃糖果,还把身上的口袋塞得满满的,才心满意足地回家。回到家后才听爸妈说,新娘子王阿姨是中山医科大学毕业的,是位医生,是高级知识分子。父母特别看重读书人,告诉我这些就是想潜移默化地影响我。1956年,我们家搬到了中山六路76号,那是一个大套间,我们和李叔叔共住一个套间。我们住三间,他们住两间。这时,李叔叔已有了两个小孩,大的叫小峰,小的叫小南。大的不到两岁,小的还在襁褓之中。两个小弟弟非常可爱,小峰不满两岁,但会随收音机放出歌声起舞,有时我姐姐和院子里的女孩子,围住他喊: “蹦嚓嚓!蹦嚓嚓!”他也会闻声起舞,随着节奏一双小手举得高高的在原地蹦。园园的脸,眼睛眯成一条线,泛起童贞特有的笑容,我们大些的孩子都喊他“小李子”。
1957年,我们又搬家了,这回搬进了东皋大道的后勤部大院。我们住进36号楼,我们住在二单元一楼,李叔叔住进了一单元一楼。我和张玉生成了他们家的常客,我们最喜欢逗小南玩。正如我爸妈所说, “小南越长越漂亮”,非常白净大眼睛双眼皮,胖胖乎乎的还非常爱笑。有一次暑假时,我和张玉生到李叔叔家玩,大人们都上班了,家中只有保姆,我们把小南抱进澡盆里,灌了一盆凉水,放了好些皮球乒乓球之类的漂浮玩具,小南高兴地的水中拍打玩具,正当我们玩的最高兴时,保姆冲进来把我们一顿“臭骂”,吓得我和张玉生抱头鼠窜,一个星期不敢去李叔叔家玩,直到保姆见了我们有笑脸了,我们才敢去他们家玩。过了好长一段时间才知道,保姆是怕小南感冒,我们小孩不懂事“瞎胡闹”呗!
1962年的一个周末的下午,李叔叔来我们家和父亲聊了一个下午,我在旁边听到一些只言片语,才知道李叔叔要调到西藏军区后勤部了,还听说原本是赵南下的爸爸赵同玉去西藏的,赵伯伯是老红军年纪大了,身体已经不适应西藏的恶劣气候了,所以去了又回来了。李叔叔年轻力壮,理所当然就轮到他了。我还偷听到一点军事秘密,中印边境战争以后,中央军委为了加强西藏的边防备战工作,西藏军区升半格,成大军区副级,直属军委领导,作战指挥后勤保障部门全部扩大,从各大军区挑选了一批干部充实西藏军区。
分手时父亲和李叔叔恋恋不舍,父亲一直送他到东皋大道大院后门口,两人站着又聊了好一会。不知为什么,我也觉得心里有点空荡荡的,也随着他们跟到后门口,望着李叔叔远去的背影,我心里想再也见不到那两个可爱的小弟弟了……
因为在军事上援助越南的需要,父亲也调到广西从事修建军事补给工程,我们家也搬到了广西桂林,最后几经转辗定居于广西南宁。从小我就体会到了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我还未成年,家已经搬了十个地方。
1972年9月,我从部队探家回来。第二天,父亲对我说,我带你去见一个人。我们来到广西军区招待所后面一排营房,我见到了李叔叔,真想不到诶!李叔叔刚从西藏调回广西军区后勤部了,这里是临时住所。李叔叔眯起眼睛用审视的眼光问我: “建国,你还认识我嘛?”我说: “认识”,李叔叔表示不信,我述说了他和我爸分手时那种恋恋不舍的情节,这时还在读中学的小峰回来了,我一见小峰就说: “小峰小时候,眼睛是单缝眼,怎么长大了就变成大眼睛双眼皮了,人大了眼睛也变化的呀?”李叔叔这才开怀大笑起来。两家人彼此太熟悉了。
从此,父亲和李叔叔来往更加密切了。父亲和李叔叔有一个共同的爱好就是下象棋。一杯上等清茶,一包大前门香烟,两人就沿楚河汉界排兵布阵起来,父亲一口浓重的平山口音,李叔叔一口类似唐山话的口音,一边下棋,一边互相打趣,一个说: “上回在我家你杀了我个丢盔卸甲,这回我要杀你个片甲不留。”五十年代初,中国象棋四大天王曾在长沙摆擂台,父亲与其中一位下了两个小时,竟然下和了。当时,在湖南省军区大院内名噪一时。十年不见,李叔叔也棋艺大增,广西军区有一位干部象棋比赛得了冠军,李叔叔与其半开玩笑说: “你这个冠军来和我比划一下如何?赢了我家里的东西你喜欢什么拿什么,输了把你获奖的那副象棋送给我。”那干部欣然应战,第二天乖乖把象棋送给了李叔叔。所以他们俩下棋是一件快事,下棋互有胜负才有意思,不然会赢得毫无乐趣。他们下棋在难分难解时会突然停下来,吸着烟喝口茶,互相审视对方的阵势,父亲用浓重的平山口音点评李叔叔的棋路说: “刚才你这一步走得好,前马不进回马金枪,马往河口一退,脚踏八方,杀机四伏。”李叔叔则用唐山地区口音说: “你的三步虎厉害,抢出车,三步不出车棋在家里输。后手棋抢出车,就抢得先机。”在旁边观棋的我,觉得非常好笑,两人在互相吹对方厉害。平山口音浓重,唐山口音婉转,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象说相声一样,显得非常轻松愉快乐!

  观棋——也是我成年后的一种乐趣。非常愿意在旁边为他们提壶续水,其实就是想听他们聊天。

  观棋不仅是乐趣,看他们下棋还长见识。父亲和李叔叔从来不看棋书,也不背棋谱。父亲说: “下棋如同打仗,抢站好位子就可以收拾对手。”李叔叔说: “马退河口,后套炮如同打伏击一样。”我才知道,原来他们是把当年行军作战的原理用在了楚河汉界这小小的棋盘上了。更高兴的是,我有时还可以听到一点“军事机密”。
1979年,因为对越自卫反击战的原因,李叔叔有一段时间没来家玩了,战后一天李叔叔来了。他和父亲下棋,一边走棋,一边谈论打仗的事。李叔叔说: “在作战会议上,我对各参战部队的指挥员说,子弹你们自己带够,炮弹我管够!你们放心的打,炮弹有的是!”
李叔叔按照先远后近原则,先从周边省份的弹药库调集炮弹,在广西境内的库存弹药留到“急用”才出库。当时每一列过境的列车都要加挂两车皮弹药,即使是特快列车也不例外。在作战区域,炮弹的大集散地都设置在越军的炮火射程之外,射程之内的小集散地,要选在山的反斜面,形成死角,越军知道也干瞪眼!父亲淡淡一笑, “当年,你我学的后勤补给知识,学到兵团这一级,正好用上。”父亲在广西修建的援越工程,此时也变成了抗越工程。听他们议论,我反而感觉象是在下棋,只不过棋盘扩大了,楚河汉界伸延到了中越边界的界河。
长见识开眼界!从小受他们的影响,耳濡目染,我也喜欢看军事方面的书籍,也喜欢看最新武器装备。自认为,最先进的科学技术首先是用在军事上。同时,也感觉到军人的那种思维,反映快,果断,战场信息瞬间万变,战机稍纵即逝。来不得半点犹豫含糊!
我的父亲于1988年11月25日因病逝世,李叔叔于2008年9月23日逝世。回想起他们,音容笑貌历历在目。耳边不时会响起那亲切平山口音和那唐山口音。
父亲和李叔叔是一生挚友。他们从不聚在一起喝酒,也不会扯着嗓子喊唱军歌。而是一盘棋,一杯清茶,一只烟,两人侃侃而谈,说者无意,听者长见识。
历来人们喜欢用儒将来比喻一些军人,父亲和李叔叔还算不上,只能说他们是有文化的军人!

  逝者如流水,存者长忆忆。仅以此文怀念我敬爱的李文兴叔叔!

作者:李建国
2008年10月7日于广西南宁

附:李文兴叔叔的照片和简历
(注:解放后,父亲和李叔叔这些老战士都去进修过后勤补给知识,作为军一级后勤部长培养,但所学的知识就高一级,学到兵团一级,即三到五个军的后勤补给。)


李文兴同志(1925---2008)
原广西军区后勤部副部长李文兴同志(正师职)于二00八年九月二十三日23时50分,在广西南宁化鹤而去,享年83岁。
李文兴同志是河北省丰润县人,一九四三年七月参加革命,一九四七年七月加入中国共产党。曾任东北军区后勤部军需科科员,东北独立四师军需财务科科长,广州军区后勤营管部财务处处长,后勤司令部物资处副处长,西藏军区后勤物资部副部长,广西军区后勤部副部长等职.一九五五年被授予少校军衔,荣获独立自由奖章,三级解放勋章,一九六二年晋升中校,一九八八年获中国人民胜利功勋荣誉章。
1942年日本鬼子在华北平原制造了惨绝人寰的“五一大扫荡”,对冀东根据地实行“三光”政策,臭名昭著的潘家峪惨案就发生在李文兴的家乡——丰润县,冀东军区部队被迫撤离冀东地区十三县。1943年中央军委命令恢复冀东军区根据地,部队打回冀东地区,在冀东十三县发起反攻,拔除原根据地内的日伪军据点。18岁的李文兴以燕赵爷们儿的血性和勇气参加了河北丰润县八路军支队。
解放战争时期,李文兴同志所在部队,在丰润县大旺庄与遵化县支队滦西县支队合编成一个团,编入冀热辽独立四师,参加了三次热河保卫战。辽沈战役期间,东北独立四师与独立六师(原冀热辽部队统一归属第四野战军)随四野四纵参加了塔山阻击战。平津战役期间,独立四师归四野八纵建制,后改为一五八师,参加了解放天津战役。
一九四九年渡江战役后,随部队参加了衡宝战役,为了配合一三五师断敌退路行动,一五八师和一三四师从正面发攻击,出色地完成了任务,又随部队参加了广西剿匪。一九五0年四月,所在部队在广州改编为公安十师。
李文兴同志作为一位有文化的军人,曾在东北军区十三分区干校学习,并于一九六0年进入解放军后勤学院学习。
一九五三年调入广州军区后勤部营管部任财务处处长,时年28岁,是军区最年轻的处长。李文兴同志长期从事后勤军需工作,为部队的战勤工作积累了丰富的经验。一九六二年,中央军委为了加强西藏的军事工作,西藏军区升半格,直属军委,李文兴同志奉调西藏军区任后勤物资部副部长,为驻藏部队的后勤保障工作做了大量工作。
一九七一年,李文兴同志奉调广西军区后勤部任副部长。在一九七九年对越自卫还击战,李文兴同志向参战部队表态,“子弹你们自己带够,炮弹我管够!”并有条不紊地先从远处(区外)调集炮弹,近处的炮弹留着“急用”。凡是过境广西的客货列车均加?炝匠灯さ???罅康?┰丛床欢鲜渌偷秸角??迷骄?凳翟谠诹旖塘酥泄?诘?摹昂米涛?”
李文兴同志作为老后勤工作者,以其丰富的作战保障经验,确保了“兵马未到,粮草先行”,在为我国西南边境赢得了至少三十年和平建设宝贵时间的自卫反击战中,李文兴同志功不可没!
李文兴同志于一九八二年离休,他仍然十分关心部队建设和国家大事,病危期间还心系四川汶川地震灾区,积极捐款,尽自己最后的力量支援灾区。
巍巍太行,莽莽大江,共产党员的优秀品格山高水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