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美知青故事：受“洋”罪

老曹是上海知青，人比较老实，不大爱笑，也不大爱说话，喜欢低头走路，好像总有什么心思似的。1991年来到美国休斯顿建立合资企业时，老曹就在美方的工厂里上班，负责操作塑料袋的封切机。那时候我们都住在公司二楼的宿舍里，我自己住单间，老曹和一个姓安的小伙子住在走廊尽头的那间屋子里。可能是由于职务和工作上的关系，老曹与我们中方人员很少交流。

设备安装完毕的那一天，中方工作人员在二楼的大厅里举行庆祝晚宴，席间还有中国白酒。这时老曹刚刚下班回来，我见他也是单身一人，于是对他说：“老曹，过来喝两杯。”老曹苦苦一笑，摆摆手。承德人热情是出了名的。按蜗牛的话说，承德人的优点是热情，缺点是太热情。承德第三塑料厂的几个工人见我邀请老曹，哥几个蜂拥而上，愣是把老曹给按在椅子上。这个倒酒，那个夹菜，搞得老曹好不自在。我说：“都是中国人，来趟美国不容易。我们为国家奋斗，你为老板打工，其实都是出大力，流大汗，扛大活的，你我之间没有什么区别。来，受一天累了，喝杯酒，解解乏。”老曹看看我，端起了酒杯：“好吧，今天我就不客气了。”说完一口就干了。我一看，老曹行啊，赶紧招呼工人给老曹满上。老曹一连干了三杯后，说啥也不喝了。我知道，美方工厂的劳动强度很大，工人们下了班后，基本就是躺在床上休息，没什么其它的心思了。我不勉强老曹，老曹说了声谢谢，就回宿舍休息了。

从此以后，老曹和我见面都打个招呼。真正和老曹交上朋友还是因为他那次受伤的事。一日半夜，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再次把我从睡梦中惊醒。我一边穿鞋，一边骂：“准TM又出事了！”推开门，见小刘站在门外。我问：“又出啥事了？不是又切了手指头吧？”小刘说：“老曹切了手指头。”我一愣，心想，老曹在美方的工厂上班，应该跟我没啥关系。可转念一想，都是国内来的，不管也不大合适。于是我穿好衣服，跟小刘去了工厂。我一路走一路寻思，真是祸不单行啊，老骆的手指头刚接上，老曹的手指头又断了。我还寻思，这回有经验了，到了工厂我就先找手指头，省的我再超速闯红灯。

来到工厂，只见老曹痛苦地趴在机器上。我走上前一看，原来老曹的右手掌被机器的热针穿透，牢牢地订在垫板上。我的心定了下来，这回不用找手指头了。可是老曹紧张不安的神色又把我的心吊了起来，老曹脸上豆大的汗珠一个接一个地往下滚。我知道热针的温度很高，老曹此时此刻一定非常痛苦。我立刻招呼小刘端来一盆凉水，先给热针降温。片刻后，老曹的情绪稳定多了。我立刻动手拆卸机器。我在承德石油机械厂的电机车间当了五年的钳工，和村民十兄弟是工友。那时候学的本事这会儿都用上了，嘁哩喀喳，我就把机器给卸了。可是问题又来了，老曹的手掌被热针订在垫板上，我卸不下来啊。我试了几试，把老曹疼的直叫唤，我也不再忍心卸了。没有别的办法，我只好扶着老曹，小刘托着老曹带着热针和垫板的右手，先回了宿舍。

正想安慰老曹，老曹却说：“田总，明天可千万别把我受伤的事告诉老板。”我听后，不觉一阵心酸。我理解，老曹是怕因为受伤的事被老板解雇。于是我对他说：“咱的手要紧，别的事都扯淡。”没想到的是，老曹竟然呜呜地哭了起来，嘴里喃喃地说：“右手废了可就完了。什么也干不了了，往后怎么生活啊……”情急之中，我突然想起了唐医生。我安慰老曹：“天亮了，我就给唐医生打电话。唐医生医术高明，把老骆的手指头都给接上了。不管咋说，你这五个手指头还都在嘛。”老曹继续呜咽：“我的右手现在一点儿知觉都没有……右手废了，我在美国可咋活啊……老板肯定不要我了……”我站起来说：“没那么严重。你放心，老板不要你，上我这儿干来，我们中资公司收留你！”老曹湿润的眼睛看着我，叹了一口气：“下乡插队就受了一回罪，到了美国又TM受了一回洋罪……”我一听，急忙问道：“你是知青啊，在哪儿耪地来着？”老曹说：“在北大荒呆了五年。”我说：“我也是知青啊。”老曹的眼睛亮了：“你也是知青？怪不得呢。那天见你和工人一块儿光着膀子安装设备。我还纳闷呢，公司老板哪儿有你这样的？田总，你是知青我就明白了。没当过知青，受不了这么大的累啊。”我说“是知青，就是哥们儿了。以后叫我老田，别老是田总，田总的，我听着不舒坦。”老曹乐了，却又突然“哎呦”一声，吓了我一跳。原来老曹想握握手，却忘了热针穿透的右手还在垫板上呢。

天亮后我带老曹去看了唐医生。唐医生拔出了老曹右手上的热针，拆下了垫板。唐医生说，老曹是幸运的，200°高温的热针从老曹食指和中指间的缝隙穿过，没有伤到骨头，也没有刺断神经。否则，老曹的右手还真的废了。后来我和老曹成了好朋友，我对老曹无微不至，老曹跟我无话不说。那时候我早就知道老曹是个“黑户”， 这个情况是外方老板告诉我的，让我防备着移民局。在美国我们一般把没有合法身份的人称为“黑户”， “黑户”随时都面临被移民局逮捕和遣返的危险。一日我和老曹喝酒，也许是因为知青哥们儿深厚的感情基础，也许是因为那天他多喝了几杯的缘故，老曹终于向我敞开心扉，吐露了他成功偷渡美国的惊险一幕。欲知后事如何，请看续集，《精心策划，空降美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