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兰情

                 魏树人

   五十六 选调上学

      坝上的春天总是姗姗来迟，坝下已经播完了大田作物，坝上才刚刚开犁，广大知青迎来了下乡后的第三个春天，一个不平静的春天。

      李泓舢最近发现，邮政代办点接收的邮件中知青的信件和包裹渐多，尤其是赖艺华的家信几乎每月都有一两封，可从来没见过黄明英的家信，有时黄明英到公社办事他也不便打问。倒是听黄明英反映，近来赖艺华好像变了个人，每日积极出工，与社员们有说有笑。在知青点抢着做饭挑水，主动和大家融洽关系。

       李泓舢还发现知青们来公社的人也日渐频繁，平时来公社主要是去供销社购物，有的也到广播站坐坐。可最近总有人光顾公社办公室，来时背着书包，走时两手空空。还有人手提未拆包的包裹，有意回避李泓舢。李泓舢远远望去，一眼认出才送出去的包裹又回来了，只不过没进这个院。

       不久，一个公开的消息在知青中传开了，社员们也议论纷纷：“下放青年要上调了”。

       果不其然，一天上午公社召开了一次临时的知青大会。这次大会的内容就一个，县知青安置办隋主任传达温泉地区、木兰县革委会关于知青选调的文件精神，并亲自公布被选调的知青名单。

       那天一早李泓舢没有参加知青会，他被哈朗水轮泵站请去帮助调试发电设备，等回到公社才得知名单已经宣布完了。

       此次选调一共13人：

      王建国：（木兰县团委）

      季雪娟：（木兰县畜牧局）

      郝建光、齐建宁、楚援朝：（温泉矿机厂）

      杨孔明、马仲达：（木兰县食品公司）

      黄明英、李泓舢：（木兰县百货公司）

      刘三庆：（木兰县文工团）

     名单一公布立时在知青中引起很大反响，不少人到公社反映意见。李敬心没想到第一个提意见的竟是王建国。他的意见是，小分队是个集体，最好不要拆散，请公社向县里反映，哈朗一队的知青要么全走要么全不走。

      “这次选调是县里戴帽选人，事先没有征求公社意见，但是知青们的诉求公社是可以向上反映的。”李敬心解释道。

      “李书记，我有意见！”话音未落人已进来。王建国一看是赖艺华转身便走。

      “李书记，我有重要情况向您反映。黄明英家庭有重大问题，没资格被选调！”赖艺华不容李敬心张嘴就开了火。她心想，我费了半天劲没走成，你黄明英也别想走，不拿出杀手锏来你不知姑奶奶的厉害。

       “我知道你对黄明英有成见，但不能随便扣帽子。”李敬心已经深知她的为人。赖艺华前几天就知道了这份名单，今天找李书记是有备而来。她从书包里拿出一封信：“这就是证据。”说着将信纸抽出来重重地拍到了桌上。李敬心一看信上写道：“明英：几次去信未见回信，这可能是最后一封，我和你妈可能被单位遣送，具体去哪不详，以后再联系。父字。1970年元旦” 

       “赖艺华，你私自扣押别人信件是违法的。”李敬心严肃地说。

       “现在哪有法呀，我截获的是重要情报，她有重要问题向组织隐瞒，必须取消她的选调资格！不然我还要向县里反映。”赖艺华一口气不吐不快。

      “你反映的问题公社会考虑，把证据留下，你可以走了。”李敬心打发走赖艺华又连续接待了好几位提意见的，咨询情况的。

       晚上，李泓舢将铺盖卷抱到了书记房间，想好好和李书记聊一聊。

      李泓舢对李书记说，自己不想去百货公司。李敬心说，是陆光魁经理点名要你，百货公司缺个电工。李泓舢更不愿意去了，到那也就是换个保险、装个灯管没意思，还不如在广播站呢。李敬心说，也是，就拿收入说也不合适，定学徒工工资16元，站柜台29.5元，不合适。

      “我想好了，季雪娟、黄明英还有你都不去，以后还有机会。”李敬心说。

      “季雪娟也是县里点名要为什么不让她走？”李泓舢问。

      “他是学医的，去畜牧局干什么，给牛看病去？”李敬心对县里乱抢人不太满意。他接着说道：“你们的归宿不在木兰，应该到大学里深造，将来会比留在木兰贡献更大。只要有机会推荐你们上学去。”

       “王建国您为什么放他走？”李泓舢不解。

       “他是县里重点培养的后备干部，我不能耽误了他的政治前途。”李敬心说。

        “黄明英是怎么回事？”李泓舢问道。

        “我正想问你，你和她小学同学，两家住得也不远，你应该了解她家的情况吧？”李敬心问。

        “我了解一些，她父亲以前是一家轮船公司的经理，新中国刚成立时，他率领一支船队从海外起义，结果其中一艘船掉队被台湾方面劫持。后来有人说他是故意放走的，所以每次运动都挨整。”李泓舢说。

       “现在她父亲在哪知道吗？”李敬心问。

       “她已经一年多没接到家里来信了。”李泓舢说。

       “你明天通知她来一趟，我和她聊聊。”李敬心说。

        这一晚他二人推心置腹地聊了很多，李敬心说，自己因幼年丧父家庭困难，16岁就出来工作，失去求学的机会。他觉得青年们正是学知识学文化的时候，因为运动中断学业实在可惜，但这种状况不会持久，很快就会复课招生。

       李泓舢感到很庆幸，下乡遇到了一位开明书记。

       第二天黄明英先到了广播室，李泓舢对她讲了昨晚和李书记的聊天内容，希望她理解李书记的良苦用心。黄明英说：“我还真不想站一辈子柜台。”李泓舢说：“那我就放心了，好好和李书记表个态。他好像还有别的事和你谈，快去吧。”

       没多久黄明英又回到了广播室，李泓舢见她怏怏不乐，以为和李书记谈话谈崩了，忙问她怎么回事。黄明英将信封放到桌上说：“你看。”李泓舢一看全明白了。怪不得长时间没有黄明英的信，是有人邮路上“劫道了”。这个人真可恨，不但私拆信还扣押了一年多，害得黄明英想给家里写信也不知往哪里寄，这人太阴毒。

       “李书记怎么说的？”李泓舢问。

       “书记说，有人拿这信举报我家有问题，不符合选调条件，不然还要到县里去告。书记说正好也不想让我去，说是等有机会推荐去上学。还说信的问题他会处理，劝我放下思想包袱，要相信党的政策，家里的事一定会得到公正的解决。”黄明英说。

        “真得感谢李书记，我们遇到了好人。”

       关于扣押信件的人李泓舢、黄明英二人心知肚明，不用猜都知道是谁干的，可是没有当场抓住无凭无据也不好兴师问罪。再说二人根不红苗不正，不敢和那个标榜“红五类”的“扯姐”闹翻，平时躲还来不及呢，别给李书记添麻烦，还是忍了吧。

        第一批选调的名单经过与县里协商，季雪娟、李泓舢、黄明英留下，调整赵胜利、秦战斗、牛英武到温泉矿机厂。赖艺华一看她心中嫉妒的人都被公社刷下来，心生丝丝快意，在队里又恢复了往日的笑脸。

        李泓舢照例每日在广播站工作，可是他的档案早已被百货公司调走。县水利局、广播站听说李泓舢没去县百货上班，也纷纷向公社要人，可是百货公司就是扣住档案不松手。李泓舢有些茫然不知如何是好，就请示李书记。李书记答复好办，拖着不去就是。县百货也有意思，李泓舢不报到从来也不催，每月将工资、粮票准时寄来。李泓舢也是铁了心了，再将工资、粮票寄回去。到下个月，县百货照例又寄来工资和粮票，李泓舢还是一个字“拖”，就这样和百货公司僵持着。

        关于学校恢复招生的消息果然被李敬心言中，很快一些大专院校到温泉地区招收工农兵学员。这个消息传到哈朗圭，在知青中再次涌起阵阵波澜。

        这次招生程序是个人报名、三级推荐、招生办审核。符合条件的考生还要过三关，即文化考核，政治审查、身体检查。有心报名的知青们面对报考条件，也暗自对号入座认真地考量。

        李泓舢对于文化考核毫不担心，下乡以来他通读了母亲寄来的一套《数理化自学丛书》，做完了16册的习题，完全掌握了高中课程。担心的是政审和体检，考虑再三没有报名。

        黄明英对照一下报考条件，觉得文化考核、身体检查都没问题，怕是政审过不了关，不想给别人当分母。

       赖艺华则信心满满，她知道文化考核没有高中知识，再说李泓舢、黄明英政审一关就过不了，就凭自己“红五类”的出身绝对没有问题。没有了竞争对手，她第一个在公社领了报名表。在大、小队群众评议时还很顺利，小队社员见她最近表现不错，评语写得很好。大队巴不得早点将她㨤出去，鉴定意见也很中肯，赖艺华很高兴递交了报名表。

        文化考核的通知下来了，哈朗圭公社参加考试的人共有四名：季雪娟、朱文华、李泓舢、黄明英。

       黄明英找到广播站问李泓舢，李泓舢说，起初自己也不知道，一看报名表，黄秘书都给填好了。正说着，赖艺华怒气冲冲来到广播站想闹事，质问他二人走了谁的后门。赵合闻听吵嚷声，赶忙过来制止，拉走了赖艺华。

       在县中学设了考场，一百多名考生分在了四个大教室。上午是物理、数学科目，下午化学、语文。李泓舢扫了一眼物理试卷，基本是声、光、电、磁、热基础知识，尤其是电工左、右手定则和楞次定律的判断题早已谙熟于心。数学题最难的是勾股定理的证明，化学题基本是化合价和配平计算。语文题除了填空问答主要是写一篇800字的作文，题目是《秋》。这些题虽然全都会，李泓舢还是认真作答，每场都是第一个交卷。他知道，成绩再好自己也可能还是分母。

       半个月后，哈朗圭邮政代办点收到了两份录取通知书：季雪娟——滨海医科大学；朱文华——温泉师范学校。

        李泓舢因为档案和劳资关系在百货，不符合招生条件；黄明英还是政审不过被刷下来，由于二人早有思想准备，就当体验了一次考场。赖艺华一看李泓舢、黄明英没被录取，心理平衡了，也不想再闹了。

       在青草沟，社员们听说朱文华考上了师范，大人小孩纷纷前来祝贺，在农村人们对这个大学那个学院没啥印象，一提起师范，那可是了不起的学堂，毕业后要当先生的。

        队里操持着给朱文华设宴送行，李泓舢、高别山一道前来青草沟和老同学话别。

        焦队长特意杀了一只羊，各家送来了推窝子、黏糕饼、撒散状、摊烙糕等坝上美食，满满当当摆满了东西屋两大桌。酒过三巡后，张四哥说：“自打青年们来，咱们前后院亲如一家，我一直把你们当成自家兄弟，如今一个个都离开了青草沟还真有点舍不得。”五保户王春和也赶来向朱文华话别，他颤颤巍巍地说：“今年那场大雨要不是青年把我和老伴背出来，早被马架子砸死了，文华是我的救命恩人。”焦队长说：“几年来青年们都锻炼成了庄稼把式，为咱青草沟流了汗出了力，特别是文华老弟为咱请来了打井师傅，解决了多年的吃水难题。你们虽然离开了青草沟，但是这里的乡亲们不会忘了你们，这块‘青年井’的碑石就是最好的见证。”

      朱文华也激动地说：“感谢青草沟乡亲们对知青的关照，这几年最大的收获是了解了农村，认识了社会。艰苦的生活环境锻炼了我的意志，坝上人的执着和淳朴教会了我为人处世。我坚信，从木兰走出去的知青再大的困难也不怕。我一辈子也忘不了青草沟——我的第二故乡。”

       季雪娟参加完公社机关的欢送会后回到浩赉三队与众乡亲告别，临行前她与陈领娣一同去看望曹建虹，三姐妹紧紧相拥在一起，眼窝浅的陈领娣竟哭成个泪人。季雪娟用手拍了拍二人肩膀：“别这样，我会回来看你们。”

       陈领娣套上牛车为季雪娟送行，大道两侧站满了哈朗圭的乡亲们，有老人、有孩子，还有许多被她救治过的病人。这时一位抱孩子的妇女拦下了牛车，冲着季雪娟深深鞠了一躬，将一兜热乎乎的鸡蛋塞到季雪娟怀里，她眼含热泪说道：“感谢季大夫救了我们母子两条命，我们全家永远挂记你的大恩大德。”季雪娟接过孩子亲了又亲，刚强的她再也忍不住激动得泪洒衣襟。她再度与送行的人们挥手告别：“乡亲们，我还会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