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兰情

                  魏树人

    六十 三支吗啡针

      区卫生院刚上班，左惠梅替佀老先生要通了电话，答复说可以批给三只吗啡针剂。

      黄明英马上跑到工地，那里正好有一辆头天给水库送料的汽车返回县城，她顺路搭乘到了区里。一进卫生院，药房告诉她，现有的几支吗啡已经用完，答应佀老先生的针剂还在永安湃卫生院，骑车最快也要三个小时才能送到。黄明英一点办法也没有，只有等。若在平时，难得来一趟区上，最起码要好好逛逛集市，去趟供销社。今天黄明英一点心思也没有，热闹的霍赖镇上人来人往她看着心烦，她站在卫生院大门口不时地张望，盼望着止疼药早点送来。在她的脑海里，总是浮现出李泓舢昨晚疼痛的表情，恨不能自己来分担他的痛苦。

       中午已过，永安湃卫生院的医生终于将止疼针送到。黄明英拿上止疼针即刻返回，巴不得立刻飞回哈朗圭。从区上到哈朗圭一路上坡，五十来里地最快也要走六个小时。黄明英心急如焚，几乎是竞走的速度，两个来小时就已经到了阿巴图地界。

       黄明英走得有点急，她汗流浃背，又渴又饿，双腿越走越沉。她见路边有一处人家，估计就是李泓舢说的他曾要过饭的赵大爷家。她定了定神努力向前蹭了几步，终于迈进了院一屁股坐在台阶上。

        屋内只有赵大娘在家，刚看见有人进院，咋一转眼人不见了。赵大娘一开门见一个大眼睛姑娘坐在台阶上，脸色苍白气喘吁吁，汗水浸湿了乌黑的头发。赵大娘双手将她搀扶到屋里问道：“姑娘这是去哪儿呀？”

      “回哈朗圭公社路过这。您是赵大娘吧？”黄明英说道。

       “是，我家姓赵。看样子也是青年吧？”赵大娘看着黄明英干裂的嘴唇，马上递过来一碗水。黄明英是真渴了，接过碗来咕咚咕咚一饮而尽。

       “我是哈朗圭的知青，从区上来走累了歇一会。”黄明英说着做到了炕沿上。

       “看来还没吃饭，我给你热热。”赵大娘说着就去点火。

        “谢谢大娘，大热天不用热，还真是有些饿了。”黄明英不客气拖鞋盘腿上了炕。

       赵大娘从锅里盛了一大碗米苦力，端给黄明英，接着又把一碟咸菜丝和两个咸鸡蛋摆上了小炕桌。

       “将就吃吧，晚饭再做新的。”赵大娘有些抱歉地说。

        “挺好的。”黄明英大口地吃着，她知道莜面米苦力是干活最顶呛的饭食，又好吃又解饱。

       “闺女和他爹去沟里干活了，一会儿就回来陪你说话。”赵大娘说。

       说话间，赵大爷和赵文霞进了院，听到屋内有说话声，知道家里来了客人。赵大爷一进屋见黄明英面生，客气地打了声招呼。

       “铁梅！李铁梅！”赵文霞看着黄明英惊喜万分。

       黄明英一愣差点把饭喷出来。

       “只顾说话了，也没问姓氏名谁，原来是铁梅呀。”赵大娘笑着说。

       “我叫黄明英，不是李铁梅。”黄明英解释道。

       “是你，没错，上次汇演时演铁梅就是你！”赵文霞说着兴奋地拉住黄明英的手。

       “让我把这口饭吃完了。”黄明英看着赵文霞的样子笑着说。

       “我知道你是哈朗圭的青年，你咋认识我家？”赵文霞有点奇怪。

       “我听李泓舢说过，只要路过你家，渴了喝水，饿了吃饭，过门不入赵大爷不高兴。”黄明英得意地说。

      “这闺女说得对，是我说的。”赵大爷也笑了。

      “谢谢大爷、大娘还有文霞，我有急事先走了。”

      “吃饱了就要走，有啥急事，还没问你李泓舢现在忙啥呢？”赵文霞有些不高兴，还有话要说呢。

      黄明英简单将李泓舢手指受伤的事说了一遍，这次就是给他取止疼药的。赵家三口不再挽留，嘱咐黄明英一路小心。

      吃饱喝足后，黄明英体力恢复了不少，但是一路上坡，行走的速度逐渐放慢，太阳偏西时她走进了乌拉哈沟。沟两侧是茂密的森林，阴坡由低至高是桦树、杨树、松树。阳坡是枫树、紫桦、柞树、椴树等杂生树木，坡下是多种灌木丛。正当午时在密林深处，层叠的树叶交织在一起遮天蔽日，抬头见不到一点光亮，何况此时的乌拉哈沟更是昼夜难辨。

       黄明英的脚下有时踩着松软的树叶和草甸，有时会踢到一块凸起的石头。在这趟十里长沟的两侧，还不时传来狍子叫，野鸡鸣。黄明英深一脚浅一脚地疾行，一不留神还是被露出地皮的老树根绊了一跤。她赶忙从上衣口袋里掏出药盒一看，三只针剂完好无损，若真有个闪失不但这一趟白跑，泓舢晚上可怎么熬呀。

      她坐在地上揉了揉脚腕没有事，忽然看见后方一个光点，渐渐向她靠近。她紧张地又出了一身冷汗，定睛一看确是一个光点，绝不是山牲口。光点越来越近，越来越大，她断定是手电筒。静静的山谷中传来“唰唰”的脚步声，黄明英大喝一声：“谁？”“是黄明英吗？我是赵文霞！”黄明英一听喜出望外，驻足等着赵文霞。

      只见赵文霞左手攥着手电筒，右手拄着一根木棍，斜背挎包撵了上来。黄明英对赵文霞学说了浩赉四队女知青向豹子借手电的事，逗得赵文霞大笑起来，她笑黄明英把自己当成了独眼的豹子。

      “我娘不放心让我陪你上梁，正好还给李泓舢煮了20个鸡蛋。”赵文霞平和地说道。到底是山里人，走惯了山路，她心不慌气不喘，一路快行追上了黄明英。

      黄明英还是第一次独自一人穿行乌拉哈沟，现在有了赵文霞作伴，紧张的心情立时松弛下来。一路上赵文霞用手电光指着：这是梨树沟、那是桦树沟、三岔口是裤裆地……远处是古长壕。黄明英小学的地理成绩一直不错，老师就是李泓舢的母亲张老师。课上听张老师讲过坝上也有燕长城，因地势不同不是筑墙而是下挖，没想到在乌拉哈真看到长壕了。

      再说李泓舢，白天在屋里待不住，又吊着手臂上了工地。他想重点看一下隐蔽工程。这一查看还真发现了不少问题：一些钢筋未除锈、钢筋接头搭接不够长度、沉降缝填塞不符合规范要求等。

      “白班监督员是谁？”李泓舢大声问道。

      “是陈玉珊。”一民工答道。

      “舢哥，什么事？”陈玉珊跑过来问。

      “我刚看了一下，有几处需要返工。”李泓舢说。

       “哪几处？”陈玉珊问。

       “有几根主筋没除锈，接头搭接长度不够，沥青麻布填塞不实。”李泓舢逐一指出不合格的问题点。

      “我也检查过，但是带班连长不听。”陈玉珊解释道。

      “我为什么向总指挥推荐玉虎、浩然你们仨当质量监督员，因为季书记信任咱知青，我们要对工程负责。监督员的职责就是保证每道工序的工程质量，戴个袖标不是为了摆设。”李泓舢对陈玉珊提出了批评。

      “谁让返工？哪不合格了？哦，是广播站的，你有啥权力不让干？”霍赖一位副连长嚷嚷道。

       “我发现几处不符合规范要求，要及时整改，你现在干得越多，一会返工的也越多，你看着办。”李泓舢认真地说。

       “指挥部规定了工期，完不成你负责？我只听总指挥的。”副连长有些不服气。

       李泓舢不再与他纠缠，直接去向总指挥汇报。季恩决定立即召集各连长们来指挥部开会。

       “现在开个临时施工会。对了，有新来的同志还不认识他，我来介绍一下。”季恩指着李泓舢说道。

      “他现在是哈朗圭广播站的，是我聘请的技术顾问。他参与了两个水轮泵站的建设和管理，现在也是咱指挥部的成员。你们看见这个沙盘模型了吧，就是他做的。他是周工的学生，会看图，懂工程，别看我当过工程兵，他说的正确我也得听。”季恩说到这扫视了几位新来的副连长。

      “下面由李泓舢说一下施工中的问题，借机会再给几位培训一回。”说完带头鼓掌欢迎。

      “其实我也不是什么顾问，季总指挥抬举我。”李泓舢说。

      “我就事论事，简单说一下存在的问题和问题的危害。先说说钢筋的作用，好比是我们盖房打墙土里的穰秸，他是坝体的筋骨，是承受拉力的，如果钢筋表面有锈，与混凝土结合就会形成两层皮。”众人表示理解。

      “再说钢筋的搭接，纵向主筋不够长可以搭接，但是必须搭够长度，规范是单面焊接10倍d，双面焊接5倍d。”李泓舢说到这有人举手。

      “别说‘背地’的话，明讲咱能听懂的大白话。”霍赖副连长说。

      “d是钢筋的直径，单面焊搭接长度是直径乘以10，双面焊可以减半，直径乘以5。”陈玉珊接茬说。

      “玉珊说得对，这好比大绳插套，只插一两步是糊弄局，插的越短越没劲，一拉就断。”李泓舢通俗的比喻，众人听明白了。

      “大家看这个模型，100米长的大坝分成几段施工？”

      “五段。”

      “为什么？”

      “你给说说。”

      “咱们的水库库容是多少？”李泓舢问。

      “0.5亿立方米。”陈玉珊答。

      “也就是将来能蓄5000万吨水，这么重的水压在库底，必然引起地表的变化，为防止大坝因不均匀沉降引起的断裂，所以要分段浇筑。那么问题来了，段与段之间就形成数段横缝，这个人为留的缝隙就是沉降缝。”这回大家听得很仔细。

       “我问大家，这个缝堵不好会有什么危害？”李泓舢提问。

       “渗水、漏水。”众人答道。

       “对了，有句话说：千里之堤毁于蚁穴。还有一句叫：针孔大的窟窿斗大的风。何况坝前的沉降缝承受的是成千上万吨深水压力，这道缝不填实了能行吗？还有，这道缝也是伸缩缝，也存在热胀冷缩的现象，沥青的温度控制不准也不行。”李泓舢深入浅出地讲解，说得众人心服口服。

       “大家知道万里长城为什么千年不倒吗？”李泓舢亮了亮嗓子继续说道，“每块砖上都有制造者的名字，就是永远要对质量负责，出了问题要杀头的。我们笸箩湾水库是座百年水利工程，每一个环节都关系到整座大坝的施工质量和将来运行的安全。问题不及时整改，混凝土一浇筑什么问题都会掩盖，所以对隐蔽工程的检查非常必要，如果将有问题的工序隐蔽掉，一旦发生事故水利就变成水害，我们都将成为历史的罪人。”李泓舢讲完后大家齐声鼓掌。

      “从现在起，一定要严格检查验收制度，每道工序合格后监督员签字，坚持记好施工日志。”季恩强调说。

      散会后几位连长即刻返回工地，自查的自查，整改的整改。李泓舢徘徊在沙盘模型四周，他的视线从大坝的西端看向东端，再往东就是乌拉哈沟。这时他忽然想起黄明英怎么还没回来，想到这感觉中指开始跳疼，他急忙返回了广播站。

      李泓舢请左惠梅打电话问问区卫生院，答复说来人午后取了药就走了。他委托左惠梅到时放广播，自己向乌拉哈沟走去。 

      李泓舢一上到梁顶，就看到了远处的手电光，他快步下梁迎过去。

      借着手电的光亮赵文霞一眼就认出了李泓舢，黄明英说：“赵文霞听说你受伤专程慰问来了。”李泓舢激动地要去握手，右臂刚一伸被吊带拽住。“那是人家的媳妇，别随便伸手。”黄明英说完三人齐声大笑。

      在回来的路上，远远就听到了大喇叭的声音，赵文霞说，她也会唱，是陕北民歌《夫妻识字》。

      三人回到广播站，小乔送来了消过毒的注射器等，告诉李泓舢，半夜实在忍不住再打止疼针。

      关闭广播后，左惠梅留下赵文霞。这一天几个人都累了，各自安歇。

      近一个月黄明英和左惠梅轮流照顾李泓舢，左惠梅送饭、黄明英洗衣，李泓舢手指顺利康复，依旧每天水轮泵、水库工地、广播站来回奔波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