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兰情

                魏树人

    十二 小分队到了

      俗话说，腊七腊八冻掉下巴。1969年1月25日正是农历的腊月初八，赶在大寒节气里。这天早上在去哈朗圭的山间小路上，远远望去有数十个小黑点在缓缓移动，原来是浩赉和圭博大队的知青踏雪跋涉分头向哈朗圭进发。知青们身穿光板皮大氅头戴狗皮帽，有人脚下还穿着毡靴子，若不是杂色的狗皮帽和两个穿棉袄的，很难发现路上还有行人。

      各队知青们昨天接到通知，说是到公社开会，迎接第二批上坝的滨海知青。大家匆匆吃过早饭，纷纷向哈朗圭集中，一是急切想见久违的同学们，二是看看第二批都有谁。   

     在高寒地区，滴水成冰一点也不假，就连喘气也得结霜。赵永根大长腿走得快，几步赶上了陈领娣，回头一看，只见她皮帽的绒毛和眉毛挂满白霜。陈领娣侧脸看了一眼赵永根下巴还吊着细细的冰柱好像一只老山羊，抿嘴一笑只觉脸颊皮肉一裂，瞬时定格了笑容。赵永根点头示意继续迈着大步越过了陈领娣。

        别看赵永根和陈领娣同在一个大队，可三、四队相距6里地，今天也是第一次在路上相遇。陈领娣加快脚步又追上了赵永根，悄悄牵过赵永根的大氅袖子，然后迅速地缩回自己的手。赵永根抬起袖口一看，是一方素净的粉格手绢。

        “这，什么意思？”赵永根有些不知所措。

       “还你手绢。”陈领娣不好意思答道。

       “这不是我那块？”赵永根有些犯傻。

       “你那块脏了，有血迹，换一块。”陈玲娣说着斜眼偷看了一眼赵永根。

       “不好意思，谢谢了。”赵永根说完想起来了，自己那块唯一的手绢在火车站台上给陈领娣包了手。

       “应该感谢你，也没机会当面道谢。”陈领娣说完如释重负，又缓下脚步并到季雪娟身旁。

       季雪娟狡黠地挤一下眼问：“说什么悄悄话了？”

      陈领娣说：“我和他又不熟，只是当面致谢，什么也没说。”

      季雪娟说：“说我也没听见，不过这人挺实在的。”

      陈领娣戴着手闷捶了一下季雪娟，不言不语继续赶路。

     哈朗圭公社办公室里，武装部长（代理书记）李国军、革委会主任陆光魁、工作队长赵合三人正在研究第二批到来的知青分配去向。李国军说：“有个长征小分队大家都知道了吧，省、地报纸都进行了报道，县里说分配到哈朗圭。”

       “听说了，是个先进集体。”陆光魁说。   

        “商议一下，分到哪个队。”李国军说。

       “去喇嘛沟吧，地多人少缺劳力。”陆光魁说。

       赵合说：“我的意见是留在笸箩湾，一是离公社近，有利于扶植先进典型，二是笸箩湾派性严重，青年去了有利于开展运动。”

       李国军思考一下说：“自然条件还是笸箩湾好些，就放眼皮底下吧，”他拿起名单看了看，“其他零散的知青陆主任分吧，有变化再调整。”

       再说小分队此时已经登上了乌拉哈梁顶，王建国手持队旗向着梁下的小滦河川急速摇摆大声呼喊：“哈朗圭——”众人齐呼：“我们来了！”自12月28日从滨海出发，历时28天，终于到达了公社所在地。王建国站在梁顶，俯视着脚下的哈朗圭：河川蜿蜒、地势平坦，沿河两岸阴坡重峦叠嶂，阳坡奇峰异石，座座山峰连绵起伏趋渐平缓，延伸至望不到边的天际线。面对塞北的河山，王建国浮想联翩，好像看到了若干年后的巨幅画卷：山谷间林海葱茏，平川上粟谷金黄，高原上绿草如茵，遍地是肥硕牛羊。峡谷处建起一座水坝，让滦河水灌溉发电……

        “嘀嘀——”一辆解放牌大卡车卷着防滑链哗啦哗啦地从小分队员身旁缓缓驶过，这才打断了王建国的憧憬。原来是第二批上坝的知青到了。小分队的知青们向车上挥旗招手，车上的人丝毫没有反应，倒是司机有节奏地按几下喇叭算是回应。

       提前到场的知青们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各自找着本校的同学畅聊，述说着近一个月来的经历和奇闻轶事。李泓舢偶尔向女中的人群中瞥一眼，恰好看见黄明英也向这边看。两人目光一对又迅速躲开。黄明英和李泓舢再熟悉不过了，不光两家相距不远，两人的父亲还是老相识。这回两人同时下乡同车到达，在火车上黄明英看到了李泓舢的身影但没有喊他。尽管有过在汽车上抱团取暖的经历，因为严寒无法张嘴，也只是眼神的短暂交流。今天在操场上目光再次相遇时只是腼腆一笑，仍不好意思跨校去聊天。

        在学校的小操场上，土台子上方扯起了横幅，柱子两边贴上了两条标语，简单的会场就算布置完了。会场四角的篝火刚刚燃起，汽车稳稳停在了学校门口。等候多时的知青们一拥而上，有的伸手拽行李，有的帮扶车上的人缓缓往下跳。

       “我们的队伍向太阳，脚踏着祖国的大地……”小分队人人喷着哈气，歌声嘹亮步伐整齐，“立——定，向右——转。”王建国一声口令，小分队齐刷刷站在了操场上。

        “热烈欢迎滨海知青！”赖艺华带头呼起口号。

       “热烈欢迎滨海知青！”会场上口号随即响起。

       “农村是个广阔天地，在那里是可以大有作为的！”

       “农村是个广阔天地，在那里是可以大有作为的！”

        口号声渐少，当地人跟不上溜了。

       欢迎仪式开始，公社黄秘书主持，李部长、陆主任及赵队长都做了极简短的讲话。

      陆主任说：“热烈欢迎青年们来插队，咱们一起学大寨，创高产，早日吃上白面，完了。”

      李部长说：“哈朗圭地广人稀，交通闭塞，但是自然条件是坝上最好的，山水林田草均有发展潜力，哈朗圭为你们提供了大有作为的广阔天地，哈朗圭欢迎你们！就讲这两句。”

        赵队长也要说两句：“当前阶级斗争形势非常严峻，在哈朗圭‘斗、批、改’任务相当艰巨，工作队进驻后工作进展缓慢，战果不突出，上级很不满意。今天广大知青下乡插队，尤其是小分队的到来，将给这场伟大的运动增添了有生力量和新鲜血液……”会场上的人冻得又搓手又跺脚，赵队长结束了讲话。

       接着陆主任宣读了知青分配名单：

       哈朗大队一队（笸箩湾）：王建国、郝建光、齐建宁、楚援朝、赵胜利、秦战斗、全解放

      圭博大队一队：李建林、王东升

      圭博大队二队：黄勇、刘志刚

      圭博大队三队：刘敏、刘玲

      浩赉大队二队：陈玉珊、陈玉虎、吕浩然  

      浩赉大队三队：曹建虹浩赉大队四队：郭全振、高别山

      浩赉大队四队：郭全振、高别山

      因为天气太冷，虽然是午后太阳高照，气温也在零下35度左右，篝火的辐射烤着后背暖不了前心，原计划的后续议程取消，欢迎会长话短说说完散会。

        各队接人的车老板吆喝着自己的青年赶快上车，小分队的郭全振、高别山要去找一班的同学李泓舢和赵永根，就此与小分队分开，王建国等7人留在了笸箩湾，带队老师和军代表完成了任务跟卡车返回。

       刚才宣读名单时，陈领娣仔细地听着每一个人的名字。因为刚下车的知青都一样装束，皮帽子和大口罩的遮挡只露出两只眼睛，也没看清谁是谁。当听到曹建虹仨字一怔，难道是她？下意识地回头看，不远处一个戴白色皮帽子的小个子映入眼帘，果然是她，偷自己皮帽子的小女孩，真是冤家路窄，竟然还分到三队。

      在回三队的路上，陈领娣主动和曹建虹搭讪，问她怎么又跑到这来。曹建虹说，上个月是偷跑出来被送了回去，这次是正式报名批准的，她本想追随小分队可人家不要她。她告诉陈领娣，自己没有父母，是跟着姑姑长大的，为了减轻姑姑家的负担，主动要求下乡的。陈领娣听到这，惺惺惜惺惺顿感一阵酸楚，紧紧搂住了曹建虹的脖子，好一个同病相怜的妹妹，瞬间几滴眼泪凝固在脸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