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兰情(10)面对新考验

金风玉露 6月前 105

        木兰情

                魏树人

     十 面对新考验

      圭博大队地处公社最北端,北面是塞罕坝,西边与内蒙古高原接壤,是草原与丘陵地貌的过渡带,大部分沙土地分布在海拔1300米的梁上,是全公社地势最高、最冷的地方。这些艰苦的自然环境和苛刻的生活条件是对初来的知青最大的考验,必须尽快适应近乎原始的生存条件,尤其是衣、食、住、行,在别无二选的情况下不适应也得适应,在适者生存的法则下,圭博知青还是尽了最大的努力迎接了新的考验。

             衣

       前几日在温泉时,三庆和“四眼”还非常羡慕来坝上知青的皮大氅,因为稀罕这件衣服跟着上了坝,可是刚到圭博没几天他二人有点后悔了。原来这皮大氅好看不中用,干活时穿它施展不开,行路时十几斤的分量压在身上浑身不自在,在雪地上走不多远上身出汗双腿疲乏,实在是个累赘,唯一的用途是晚上能当压脚被。

         三庆手巧,自己动手改制皮衣,将皮大氅的下摆用刀割下来,变成半大皮袄 ,剩下的皮筒绱了领子还缝了一对绑带护膝,一件变两件,既御寒又灵活。“四眼”见状也学着改,因他个矮,剩下的皮筒他想缝个套裤,结果一穿还没到膝盖,成了一个厚墩墩的皮裤衩。其他男知青也纷纷效仿,一件件皮大氅改得五花八门,走在营子里成了另类,不管人们怎样议论,总之改得更实用了。赖艺华虽然没有皮大氅,可是家里给准备得齐全,内有绒的毛的,外有加厚的棉服,看着三庆等人不伦不类的打扮,她一脸的不屑,庆幸自己没要这身累赘。

        在温泉时发的狗皮帽子也是什么样都有,女知青们多数选的黑白或黄白相间的花狗皮帽,戴在头上圆蓬蓬毛茸茸。赖艺华单挑一顶纯黑色的硬胎狗皮帽,油光光的纱毛杆,乍一看好像他爸捡漏的上等水獭皮,很显档次。有一天中午歇晌,她看三庆几个人在知青院里打篮球,她也上场跟着争抢上篮。不会见三庆呼出的哈气挂在了皮帽子的绒毛上。三庆嫌碍事,索性一把揪下帽子,众人见状哈哈大笑。原来帽胎将汗水浸湿的头发带起来,瞬间冻成了一撮立柱,好像说双簧的冲天小辫。赖艺华也感觉帽子碍事,顺手甩掉帽子,头发虽没带起来,帽胎刮耳朵时发出了一种异样的摩擦声,她下意识地用手一弹,耳廓竟“嗒”的一声脆响。她知道耳朵冻僵了,回到屋里舀起一瓢热水倒进脸盆里。黄明英紧跟进屋,一把夺过她的热手巾,赖艺华刚要瞪眼,“四眼”用她的皮帽子装了几大捧雪闯进来,黄明英赶紧双手抓雪糊在赖艺华的耳朵上猛搓。她立时感到耳朵阵阵的麻、疼和火辣辣的烧灼感,赶忙掏出小镜子一照,“啊”的一声叫起来。镜子中的双耳已变成黑紫色,耳垂鼓起一个蚕豆大的透明水泡。

        “你个狗崽子,故意用雪陷害我!赔我耳朵!”赖艺华将镜子一摔冲着黄明英大吼起来。

        “不知好歹的东西!”“四眼”闻听嘴里骂着,抡圆了巴掌照赖艺华打去,黄明英急忙伸手去挡,只听“啪”的一声,手背起了几道檩子。“四眼”连说对不起,拉着强忍泪水的黄明英进了东屋。

         “你说谁是狗崽子,我看你就是个四六不懂的大扯子,白眼狼!”“四眼”从东屋窜出来还没完。

         “你敢跟我动手?”赖艺华掏出小红书护在胸前,摆出战斗的姿势。

         “老子八辈贫农怕你?打得就是你这个狼崽子!”话音未落,“四眼”左右开弓,赖艺华挨了重重的两个大锅贴。

        “住手!”三庆一看大喝一声,还是慢了半拍,但制止了赖艺华还手。

        众人围拢上来,七嘴八舌纷纷指责起赖艺华。

        该上工了,董队长见青年们还没出屋,一进院就听到屋内的吵嚷声,赶忙进屋一看究竟,待了解了事情原委后对赖艺华说,要感谢“四眼”和黄明英措施得当抢救及时,不然耳朵真的就保不住了。

      “四眼”逼着赖艺华给黄明英道歉,她却对 “四眼”说:“好人打好人,误会了,对不起,”她朝东屋斜楞一下眼,“咱们们才是一个战壕的阶级弟兄。”说完她原地未动,仍放不下骄纵的架子去东屋道歉。

      “算了吧,在滨海既是同学又是邻居,如今一个锅里吃一铺炕上睡,别整得跟仇人似的,让别人看笑话。”黄明英倒主动过来打圆场。

      赖艺华此时才明白,要想保住耳朵千万不能用热水焐。虽然自己挨了“四眼”两巴掌,可是黄明英也替自己挨了打,心里稍微有些平衡。她又看了看别人的帽子都有绒,而自己光图好看,还专门挑了一顶有毛无绒的纱毛杆子,不冻耳朵才怪呢。她觉得自己又犯了一回傻好没面子,而低头一看别人的双脚又得意起来,别人脚下不论男女,都是在温泉发的棉胶鞋,自己脚下是父亲专门在查抄物资委托店买的皮裡皮面的大头鞋,既威风又暖和。此时的优越感和虚荣心好似一剂止疼药,看着别人脚下的窘态自己耳朵反而不那么疼了。

       这几天尽管零下三四十度,坝上的四季轮回当地人早已适应,但知青们刚一上坝就遇到了近些年最冷的冬天,严寒给了这些从温带来的年轻人一个下马威。当地人脚下有毡疙瘩(羊毛毡靴)、毡袜子,知青只有棉胶鞋,一蹅雪内外全湿,许多人脚上生了冻疮。

       一些热心的乡亲们看在眼里记在心上,祁家大嫂给黄明英送来羊毛经教给她打毛线、钩袜子;孙大嫂子和董队长给“四眼”等人每人一双毡袜子;大丫还送给三庆一副皮手闷;只有赖艺华什么都不缺,没有收到馈赠。

                                                  食

       一周后董队长撤回了孙大嫂子,队里的这一决定大大出乎赖艺华的意料,还以为队里会一直无偿地派人给知青做饭,董队长的一句话,结束了她饭来张口的美梦。她以知青组长自居做出决定,全组知青轮流做饭,从黄明英开始不管男女每人一天。

       下乡前,知青们对于坝上“吃”的概念是模糊的,在滨海时一切粮食有国家供应,每月25日就可去粮店购买下月定量的大米、白面、玉米面,大多数人已习惯用煤球炉子焖米饭、蒸馒头、蒸窝头。可是高寒地区无霜期不足两个月,只有莜麦、荞麦才能生长,玉米、谷子都是稀罕物。农民自古以来土里刨食,种什么吃什么,坝上哪会有大米白面。从今以后知青要自己做饭,烧大灶,做莜面,一切都须从头学起。黄明英、三庆等人头几天曾经留心看着孙大嫂子做饭,不几天就学会了贴饼子、捞饭、打苦力等家常饭。有时孙家、祁家大嫂和大丫等人还过来搭把手,知青组一日两餐有干有稀还算过得去。

        等轮到赖艺华值班时,她有点毛手毛脚了。别人做饭时她不看不学,真轮到自己上灶时没有丝毫的思想准备,想了半天只有打苦力、熬土豆最省事。她烧水,撒莜面,闷苦力,然后左手四指摁住圆滚滚的土豆,右手持刀小心翼翼地瞄准,一刀一刀切土豆,因为害怕切手,每片足有一指厚。她慢吞吞地刚切了十几个,就闻到一股煳味从锅里窜出来,光顾切土豆忘了闷苦力撤火了。眼看大家快回来了,熬土豆做不成了,她化了一碗盐水放到灶台上,准备给大家来一顿苦力蘸盐水。

天近晌午,“四眼”兴冲冲闯进堂屋,一看灶台上有碗白水,一摸还温乎,端起碗来就是一口,还没下咽顿感不对味,一张嘴正好口喷了赖艺华一身。赖艺华自从挨过“四眼”几巴掌后,对他仍有几分忌惮,她掸掸身上的水珠不但没恼,看着“四眼”龇牙咧嘴的表情反而大笑起来。

       “开饭了!”赖艺华说着将盐水在桌当中一蹲,给每人盛了一碗莜面苦力。

       “菜呢?”“四眼”喊道。

       “这就是!”赖艺华指了指那碗盐水。

       “熬土豆呢?”三庆问。

       “还没切完呢,你们就回来了,”赖艺华两只手心向上一翻说,“没办法,我就这速度。”

       三庆下炕拿起刀来,当当当,一气就切了十几个土豆。

       “别切了,来不及了,一会就敲钟了。”黄明英叫三庆快进屋吃饭。

       “四眼”夹了一块苦力蘸上盐水放到嘴里,一股煳吧味又咸又苦,他又冲着做饭的嚷开了。黄明英示意他坐下,赶快吃饭,一会就凉了。三庆还调侃说,煳了好,焦三仙还助消化呢。

       “当当当”上工的钟声响了,知青们赶紧撂下饭碗,今天吃了一顿名副其实的“苦”力。

             住

        坝上的房屋都是木结构土板墙,石头地基草苫房。好一点的四架柁,稍差的也是二柁三檩一明两暗,最差的要数一开间的马架子,但不管什么形式,冬天的室温都能达到5℃。可是知青屋和农家屋一比判若两季,简直就是个冰窖,除了地面满墙皆白,晚上玩命烧火室温也在零下。墙上的霜有半公分厚,知青们戏称为“白宫”。

         知青们头一年入住“白宫”就打乱了原来的生活习惯。晚上入睡前,再烧一次炕,为的是添满一盆火炭,直到炕头的苇席散发出焦煳味儿。三庆他们都是两铺两盖,戴上皮帽、捂上口罩,只露出两只不拍冻的眼睛。嘴里喊着:“傻小子,睡凉炕,全凭火力壮!”然后迅速脱光全部衣服,光屁溜钻进冷被窝。早晨一觉醒来,被头上一层白霜,再集体振臂高呼几嗓,才恋恋不舍地离开刚刚被体温焐热的温壳。初来坝上的知青几乎每个人都有过早起砸冻鞋、牙膏挤不动、脸盆冻大包的经历。

        为了抵御夜晚的严寒没有别的办法,就是烧炕,依靠土炕表面和火盆的炭火散发的热量增加室内温度。烧炕散发的有限热量很快会被土墙上厚厚的冰霜吸收,而大锅产生的水蒸气又会再次汇集到土墙上重复凝结使冰霜越结越厚。赖艺华为了自己被窝的温暖,下午收工时,她早早将自己的铺盖卷打开,使得土炕的散热面积又减少了四分之一。每当她做饭时,都尽量多在东屋灶台做饭,而黄明英做饭时正相反,尽量多兼顾西屋。有一天赖艺华看黄明英又在西屋锅灶上忙乎,她气不愤,抱了一捆榛柴塞进了西屋灶膛。

        晚饭时,六个人坐在东屋的炕上,吃着贴饼子、喝着棒子渣粥。“哪来的煳味?”一向嗅觉灵敏的三庆大声问道。大家也感觉到不是煳饼子的味道。“是西屋冒烟了!”“四眼”说着光着脚跑向了西屋,一看正是赖艺华铺盖底下窜出的青烟。赖艺华也跟着窜上炕掀起铺盖,此时一股火苗趁势而起。“四眼”赶紧将铺盖放下,拽走棉被,三庆一大瓢凉水跟着浇在了褥子上。此时再掀起褥子,褥子和炕席粘在一起已经烧成了一个大黑窟窿。褥子湿了火也灭了,赖艺华反倒不慌张了,冲着黄明英说:“今晚把你的新褥子贡献出来!”黄明英没再犹豫,打开箱子取出了凭票买的木棉褥子。

                                                  行

       知青们到圭博十几天了,赖艺华耐不住寂寞,想到公社拜访一下领导,顺便去供销社看看都卖什么好吃的。有天早上该她值班做饭,她向队里请假要去供销社,董队长说给队里捎本“零揪”来。一进屋她却对大家说队里派她买东西,让下一班黄明英做饭。

        赖艺华有些兴奋,又躲过了一次烦人的家务活。她站在梁头清晰地看到梁下的公社、供销社等一排排的院落,好像就在脚下,她可不懂得望山跑死马,从圭博下梁抄近道也有20来里地。她光顾了高兴了,竟忘了队长让买什么来着。只好又返回队里,董队长说是“零揪”,她这才听清,可是“零揪”是个什么东西把她“揪”住了。为了这两个字跑了一小时还没走出营子。

        坝上的特点就是地广人稀,各营子之间相隔数公里,全公社只有一个供销社,一切生活物资供应只此一家。

        赖艺华重新上路,下梁的路除了沙窝子就是雪窝子,走起来深一脚浅一脚,松散费劲。经过两个小时的跋涉,终于来到了公社。今天她来得很不巧,一位领导没见着。再去供销社,店面不大,一排栏柜将屋子隔开,货架上货品有布匹、五金、日杂、百货几大类,品种稀少花色单调。食品柜只有大盐、散酒、花椒大料和豆豉,从没进过酱油醋。她扫视了一遍货架才发现有果子(一种夹馅的糕点),价钱不算贵每斤六毛五,但要六两粮票。她摸摸兜虽有零钱但没有粮票,只好咽了咽唾沫离开柜台。还没出门突然又回来冲售货员说道:“同志,买一本‘零揪’。”“两毛。”售货员说道。等赖艺华接过来一看,是一本月份牌。她暗自笑起来,“零揪”这个名起得真好,可不是一天揪一张吗,揪完了就是一年。

        她又打听邮局在哪,售货员说在霍赖镇,离这50多里地呢。赖艺华听罢倒吸一口凉气,这么远啊,去趟邮局要来回跑两天。因为她给家写信说,黄明英做饭把自己的褥子烧了,要家里再做一床寄来。此刻她又责怪起母亲,怎么非要到这个鬼地方。全公社没有一条正经的大车道,所以不通班车,唯一的交通工具就是牛车,走在路上也是崎岖不平颠颠簸簸,不管去哪全凭自己两条腿。


最后于 2月前 被金刚编辑 ,原因:
最新回复 (5)
全部楼主
  • 方程 5月前
    2
    拜读。
  • 大红点 5月前
    3
    感谢金凤玉露的转发。看到作者这样细致的描述,真是好记性,当时观察得十分仔佃,才留下这么多鲜活的记忆。我会逐一拜读的。
  • 金风玉露 5月前
    4
    感谢各位老师赏读!
  • 静好 5月前
    5
    拜读。激情燃烧的岁月,引起内心情感的共鸣。高歌吧!为了忘却的纪念。
  • 金风玉露 5月前
    6
    感谢各位老师赏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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