挖圪垯 征文

cdzq 2021-10-9 309


                                挖圪垯

                                           /刘冠华

 

挖(音:瓦)圪垯,是一种面食。形状似“白面圪垯汤”,但又不是。白面,莜面“瓦”不成,只能用荞麦面。所以叫:荞面挖(音:瓦)圪垯。学会做这道面食,缘于一场雹灾。

那年六月初,坝上正是耪地时节,男男女女二十多口人在后阳坡耪莜麦。麦苗已经一捺多高,拢住了笼背;尤其阴坡,绿过了草坡的麦田完完全全掩盖住了土色。

早晨出工时天是麻阴天。搬迁晌,南阴坡的山头上起了黑云彩,一团一团的,绞着劲,向东北方向滚。

冬夏不脱棉裤的副队长老武喊大伙:“不耪了,天儿像是要来大雨,赶紧回。嘛哩点儿”!年青的在前面跑,年长的在后面追。

跑到家气刚喘匀,大雨点子下来了,砸在屋前的土地上,啪嗒啪嗒响,一砸一个坑。一袋烟功夫,风门子上响起“嘎巴嘎巴”声,像是什么东西在敲。隔窗一望是雹子,一个个鸡蛋大小,斜着,一股脑地扑向一百多口人的小村庄。仗着年轻腿快手快,抄起一块面板,顺着房檐根把面板挡在窗户上,才使最大的一块玻璃幸免于难。雹子下了二十多分钟,跟着一场暴雨,前后也就四十多分钟,外面的世界整个变了,房前的两棵杨树,被砸成了光串,廋如骨的丫杈向天伸着像是在哀嚎。房前菜园四周一米来深的壕沟,被雨水冲积的冰蛋子屯满了,院门口低凹处,聚积的冰蛋子一尺多厚,有的冰蛋子有鹅蛋那么大。草坡不那么绿了,麦田又回到了开犁种地前的颜色,紧挨坡地的路边,砸烂的草、麦苗被雨水拉成一道道的檩。

几个眼里装不住眼泪的老婆儿咧着嘴嚎开了:“哎呦,老天爷叫人怎么活呀,庄稼人就指望地里这点儿玩意,怎么过哟…”

要说这种时候,还得是老爷们儿,老敖队长说话了:“别哭了,哭到明儿早上也没用。明天我上大队,上公社,让他们来看看,受天灾国家不是给“返销粮”吗,放心,老天饿不死瞎家雀儿。”

张家老爹又说话了:“都是作(zuō)的,年头好的时候,不拿粮食当回事,可劲造,喂个猪整碗的面,喂个鸡麦粒子随便扬。这回好了吧,不饿几天不知道马王爷三只眼。”

“停!张老孬,什么话到你嘴里就变味。”敖队长边止住张老孬边向人堆指了指:“你们几个岁数大的到我家,合计合计怎么办。”

合计结果出来了。

敖队长跑大队跑公社,解决“返销粮问题,最好争取点“救灾款”。

武副队长带劳力,套犁杖挑好的地块重翻地种荞麦。荞麦生长期短,还有希望。

特意给张老孬派任务,老孬的兄弟姐妹多数住在多伦和沽源周边,地理环境,气候条件差不多,地里钟的作物基本一样。让他投亲靠友负责借荞麦籽,告诉他跟人家说清楚,还时多还两成。敖队长特意嘱咐他,跟人家说事时把“臭嘴”变成“好嘴”。

那年天气也邪,那场雹灾之后,风调雨顺,地干了,下场雨,荞麦长多半人深,立秋晒米儿了,阳光普照。最要紧的是白露以后霜冻晚来十几天,荞麦籽粒胖胖的,栗子皮色,放亮。打完场一合产,亩产比莜麦还高,近三百斤。乡亲们心落肚了,张老孬又说话了,知道这叫啥么?这叫“打一个‘逼兜’再赏一颗红枣吃”。我明白“逼兜”是“嘴巴”的意思,意思是“打一个嘴巴,知道疼,再给一颗红枣吃。老孬有时确实孬,看电影,电影里的人长得白白胖胖的;人们议论,吃啥长这么白胖,有的说吃肉,有的说净吃大米白面,老孬说你们说得都不对,得吃胡萝卜掺鸡蛋拌白糖才行。说得大伙哈哈大笑,胡萝卜掺鸡蛋拌白糖是给“种马”吃的。

老孬不乐,从腰上拽下烟口袋,拿出白铜锅,乌木杆,玛瑙嘴的烟袋,实实地摁上一锅。火柴头在后脚跟上一蹭,火着了,点着烟,坐到一边喷云吐雾去了。这时的老孬好像旧小说中的“师爷”,也像“林家铺子”里的“账房先生”。

老孬祖上是山西人,他们管爹叫“大(dá),管叔叔叫“伯(bǎi)”,我凑到他的跟前,按照他们的叫法说:“二伯(bǎi),教我点东西呗,把你那一肚子的土话,俏皮话教教我。”

“念书人,学这些有啥用,不顶吃,不顶喝。”

“我喜欢,听着亲切。”

“多听,听多了肚子里就有了。”

那一年净吃荞面了,坝上的荞面好,青白色儿。

一天,张家大娘(二伯老伴)领着她的大孙子找我理发。——说起理发,我是一名合格的理发员。这个手艺是上学时“学雷锋”学会的。那时学雷锋是真学,不是应景。穿衣服不怕旧,讲“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干净,整齐就好。理发不上理发馆,班里买了推子,同学们互相理,通过去理发馆观摩,动手练,推子活儿,剪子活儿练得都不错,就是刀子活儿不行,因为那时同学们都没长胡子,也没人剃光秃。到乡下,到回城,当了好多年义务理发员。

大娘见面盆里放着荞面,问想做什么吃?我说想做擀荞面条,面总和不好。大娘说教我一种新做法,我理我的发,大娘回家拿来一块腊肉,一颗酸菜。先和面,把兑好水的面搅得稠粥一样,待用。切细肉丝,切细酸菜丝,葱花。热锅下肉丝,炒出油,下葱丝,下酸菜丝翻炒;菜丝断生后加汤。汤开锅后,大娘说你瞧着,用做饭用的铁勺子,沿着盆壁,一挖(音:瓦),蜻蜓点水一样,一个饺子形状大小的荞面圪垯甩入汤中。手等功夫,汤面便飘起一层荞面圪垯,两头尖中间大。淋上点红辣椒油,大碗盛上一碗,咬上一口荞面圪垯,喧喧的,软软的;喝上一口热汤,有点酸,有点辣;一碗下肚,头顶冒汗,身上发热,周身通透。

“好吃吗?”

“好吃。”

大娘说,这是老辈人离家在外经常吃的一种面食,省事,饱腹。

大娘还告诉我,坝上不产米,想喝粥也有办法,用豌豆碴熬。

没几天,大娘熬了一锅豌豆碴粥,请我去喝,豌豆在石碾子上破成碎伴,簸去豌豆粒外包的那层角质碎皮,先用凉水浸泡一会儿,不能心急,慢火熬。熬好的粥看着就有食欲,白白的泛着点绿色,面面的,有点甜,有点粘,香气扑面。非大米粥、小米粥可比,八宝粥也不行。

离开那片土地几十年了。一听到“豆”,便想起翡翠一样的颜色的“豌豆碴儿粥”。一听到“圪垯”便想起酸,辣,香,热俱全,跋涉途中的人常吃的“荞面挖(瓦)圪垯。”

张大娘那一辈人早已逝去,还能不能再吃上一碗纯正的粥,吃上一碗纯正的荞面挖(瓦)圪垯呢?我真想……

 

              202110

 

作者:刘冠华,1949年出生,1966年从承德一中毕业,1968年上山下乡赴丰宁坝上山嘴公社插队落户。在农村务农、教书、当拖拉机手,下过煤窑当掘进工(合同制)。1978年入职承德市建安公司,当力工、材料员、中层管理干部。2008年退休。


            



最新回复 (2)
全部楼主
  • 金刚 2021-10-9
    2
    赞!
  • 金风玉露 2021-10-11
    3
    刘老师的佳作《挖圪垯》写的太专业了!太引人入胜了!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