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绿色的树林里没有一丝风,湛蓝的天空也见不到一缕云彩,太阳吊在头上像浴室里大功率加热器一样尽情地喷着热辐射。施工路段上脖子被太阳晒得黑不出溜的手握铁锹干活的人早都汗流浃背了,不少男人已经脱去了上衣,汗水像条条蚯蚓,从被太阳晒得油黑发亮的脊背淌下来,在裤腰周围集结后,再慢慢渗入裤档,女人比男人更惨,为了顾及面子他们不能脱衣服,只能由着汗水在衣服和皮肤间起腻,被汗水浸得半湿不干的衣服上,显出一条一块白里泛黄的汗渍。

      抬眼看不到尽头的施工路段上,一堆接一堆的沙土,等着我们用铁锹将它摊开,以拳头般的薄厚撒在路面上。大多数人都已经筋疲力尽并叫苦不迭,我却像有用不完的力气,按机关下去十几人,计算出应该由我完成的土堆,间隔着平整更前方的土堆,以便争取出一段时间,去做我喜欢做的事情。

我在广播站工作,已经脱离了力工队伍,算机关工作人员,不是干部起码也算是“技工”。但每当夏季筑路任务繁忙时,也还要经常带上行李和简单生活用具,到连队里和筑路力工们一样,在大兴安岭密林深处挥锹抡镐,参与筑路大会战。

对于总是安排我们到连队参加会战,我们这些机关人员虽然不情愿,但很理解“一把手”的意图:一来怕我们这些人总是养尊处优,时间长了难免滋生资产阶级思想,二来可以安抚连队里力工们的情绪,连机关干部都直接来参加筑路会战了,力工们不该再有怨言了。

十几公里长的施工路段上,最前端的工作是“打路影”。所谓打路影,就是在原始森林里,道路即将通过的地方,将宽约几十米范围内的大树全部伐倒,清出一条没有树木障碍的空场。

打路影工作首先要伐木,林场里有伐木专用的油锯,是柳州出产的两行程发动机名牌油锯,锋利的链条在发动机的带动下,转眼间就可以将一搂多粗的大树从根部切断,我们是筑路单位,得不到先进油锯,只能使用林区特有的弯把锯人工伐木。

牡丹江的弯把锯最好,锯身薄弹性好,伐锯的锉刀也是牡丹江的最好,锋利耐用,一把锉刀可以开两把新锯,而其它杂牌子锉刀两把都开不出一把新锯。

放倒大树后便是“造材”,就是将大树按用途分割成长短不等的原木,切割完成了,木材也就造出来了的意思。

造材完成后就是“调卯”,用林区特有的两头细中间粗的“肩杠”,用绳索挂上“卡勾”,再用卡勾卡住原木,以四人或六人为一组,按头杠、二杠或三缸排列,喊着带有山东口音的林区号子,领号的是一个人,应号的是其他人,领号的是一组调卯工的指挥,一切行动都要听他的: “哈了腰了挂啊~”, “嘿呀~ ,“挂上哪勾呀~”, “嘿呀~”,“挺起那腰啊~”,“嘿呀~”,“往前那走啊~”,“嘿呀~”,“往左了耍龙啊~”,“嘿呀~”,“往右了调尾啊~”“嘿呀~~~~~~~

   据牡丹江、佳木斯一带来的老工人说,真正调卯工的个子一般够不高,但都是异常结实的车轴汉子,抬再粗再长的木头也不在话下,原本八人一付杠,抬特大木头时如果有一人抬不动,会撤销两个人变成六个人,如果还有不行的,就换成四个人,白天抬不动说耸话的,晚上要给其他人倒水、洗脚、端尿壶。领号的不光要嗓音洪亮,善于指挥调度,更要幽默风趣,见到了什么要立即发挥出来,比如见到了一个女人,就来了新号子:“你了看了娘们啊~”,“嘿呀~”,“往这边来了啊~”,“嘿呀~”,“那两个奶子甩啊~”,“嘿呀~”,“小浪腚的摆了啊~”“嘿呀~”······越是这么喊,抬木头的人越是亢奋,一亢奋就忘了腰酸腿软。

     但这些油滑低俗的号子在知青堆里没有市场发挥,我们只能跟那些老工人学点山东口音的初级号子。

     调卯后面工作是炸树墩,将zha药塞在树墩下面的小洞里,点燃导火索将树墩炸开。接下来的是推土机推路基,有洛阳产的东方红54,和东方红60,再好一点的有苏联的C80和柳州产的移山80,最有劲的是罗马产的150,但那家伙特费油,都管它叫油老虎。

当推土机把路基初步形成后,就由人工细化整形,然后再用自卸翻斗汽车拉来风化砂,一车挨着一车地扣在路基上,由人工用铁锹将风化砂均匀地撒在路基上,经过压路机碾压后,公路就基本成型了。

  机关人员下连队参加筑路会战,大多干的就是最后这道工序——路面平整。这可不是轻松活,丝毫没有照顾机关人员的意思。一汽车拉来的一堆土,堆在地上有半人高,像坟丘一样,体积至少有三个立方。男人一人负责一堆,女人两个人负责一堆,用铁锹一锹一锹地将这些沙土均匀地扬在路面上,不能有多有少不能薄厚不均。

      我的施工速度明显高于其他人,因为我天生就是受苦的命,再加上从小就水深火热的,所以干活不怕累。更重要的是,我发明了“肚皮推土法”,领导说那叫苦干实干加巧干。

所谓肚皮推土法,就是把铁锹插在土堆里,用小肚子顶住铁锹把,用肚皮的力量顶着铁锹,让锹头像推土机一样将沙土推开,换一个角度再接着推,围着沙土堆推上十几次后,一堆沙土就摊在了路面上,然后再用铁锹细找一遍,一车沙土平整任务就就差不多完成了,别人才将土堆削去一个尖的时候,我早已奔向下一个应该由我完成的土堆。我的铁哥们马匪人高马大的,体力也不错,干活也很卖力,他也学我试了几次,但肚皮疼说不行,这招他学不来,所以速度远没有我快。至于那些女同胞,没有人敢试着把坚硬的铁锹把顶在自己柔软的小肚子上,她们觉得,那是异常冒险的事情。

     我不是不累,其实我也累,我之所以要尽量往前赶进度,是因为路基上来来往往的施工汽车吸引着我。

我从小出生在燕山深处一个地质队家庭,小时候常年生活在大山里,和农村孩子没有什么不同。唯一的区别就是我能够经常看到汽车,尽管那时汽车净是些苏联卡斯69,美国的吉普20,但一见到汽车我就会大老远地跑去看,遇到开车的叔叔高兴时,还能让我进车里呆一会,用手摆弄摆弄方向盘和操纵杆,那感觉是相当地好。汽车离开时,我会追着汽车跑上一段,为的是闻一闻汽车后面排气管冒出的汽油烟味。

从那时起,我就向往等长大了有朝一日飞黄腾达的时候,我也能带上白手套,手握方向盘,脚下一踩油门,随着一阵发动机轰隆隆响,一溜烟跑没影了——那该是多神气、多自豪的事情!

上小学二年放暑假的时候,我背着大人,领着三个同一个家属院的小弟兄偷偷地从大庙铁矿长途跋涉要去市里玩,几十公里路走下来眼看快到广仁岭了,小兄弟们却都变成了瘸子,最后倒在路边哭喊着耍赖不走了,恰逢老天又下起大雨。

正在我们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举目无亲的时候,公路上来了一辆货车,作为领袖的我,立即跑到路上扬手拦车,没想到那辆车还真的停了下来,我对司机说明情况,希望他拉我们去市里,好心的司机让我们四个一瘸一拐的落汤鸡挤进了驾驶室,还把我们送到了市里地质队一个叔叔家。从那次事件后我更加向往开汽车,因为开汽车不单单是开着神气和自豪,还能做功德无量事情!

随着上山下乡的大潮去了大兴安岭,先是在连队里当力工,机械设备很少,整个工程处只有十几台解放牌翻斗汽车和三辆大板货车,我们在路段上推小车轮样稿,衣服和脸上挂着泥水和汗水,抬头仰脸看着那些开翻斗车的司机们在车里向我们投下可怜的眼神时,我打心眼里冒出三份羡慕和七分嫉妒。至于那几台大板货车的司机老爷,在我们心中简直就是神仙和圣人,老爷们如果来到连队里,能和他们说上一句话也是荣幸的。如果老爷肯赏脸,能把人家请到自己帐篷来坐一会,点上一颗烟,再买上几瓶罐头喝点烧酒,那就更加有了身份。这举动跟心态和阿Q可不一样,阿Q追求被名人骂被名人踢图的是虚荣,我们恭维大板车司机图的是实惠。

我虽然经常敲打那些不顾人格甘当下三滥的家伙,其实我自己的品行也真的不高,也做过钻裤裆事情。不是吗?当一个人在阴森恐怖的原始森林中的公路上行走,正在忐忑不安的时候,后面来了一辆大板货车,你一回头,司机认出了你,把车停了下来,让你上车,那是啥感觉?如果是在天寒地冻北风裹着雪花可着劲地刮,把人冻得弓着腰双手插进了袖口,皮帽子拉在了脸上,脑袋瓜子龟缩到皮大衣领子里的时候,后面来的汽车司机认出了你,停下来让你上车,如果有空闲还让你钻进了驾驶室,你会一个劲地给他点烟,一个劲地道交情,心里还会想着上次那几瓶罐头买的真值得,下次一定会再多买几瓶并且价钱更贵一点的,甚至不排除买连队小卖店里的顶级品,两块二毛二一瓶,刚好是一天工资的——上海梅林罐头厂产的清蒸猪肉罐头。

当司机驾汽车是我的梦,再加上时常还有机械连又进新人当汽车助手的消息传来强烈地刺激着我,等待机会的焦急绝不亚于老蒋在台湾要光复大陆。

那阵子我作为通信员住在连部,经常有机会和工程处里来的一把手二把手到N把手接触,我梦想有一天皇恩浩荡苍天有眼能被他们看中,让我到机械连当汽车助手。

日夜企盼的精神在有些时候还真能发挥物质能量。有一天,二把手老董来到了连队,我把酒菜端到松木杆支起的桌子上后,就转到连部隔壁的后勤女宿舍听动静,我可以听见那边他们说话,以便随时有事伺候着。只听那边说工程说打猎说枪法又说女人,说着说着就说到了我,老董说连长你看小洪人挺机灵的,表现也挺好的嘛,就别让他在这个连队了,机械连正在配汽车助手,我看就让他下山吧?

我一听这话简直是心花怒放,心跳得发狂,苍天啊大地啊一个劲的狂喜。

忽然,另一个声音给我破了一盆冷水,连长说他啊?那可不行,这小子还得锻炼锻炼哪,以后再说吧!

我不明白,平日里连长和我关系是相当地好,我的罐头他没少吃,就说这个月吧,开的工资还不够还小卖店的钱呢,为什么在关键时刻他不送一个顺水人情给我呢?我后来想明白了,我在他身边有用,至少罐头还没吃够,他当然舍不得放我走。再后来,听说机械连要配推土机助手,我降格以求要去开推土机,虽然我讨厌推土机的龟速,但总可以最低限度地满足我驾驭的欲望,但也他被拒绝了,我也就从此失望甚至绝望,担心永远走不出这个连队了。

就在我万念具息心如止水,白日里心烦跑进老林子里对着天空声嘶力竭狂喊,惊得百鸟不鸣乌鸦高飞,连队里的叫驴受到挑衅予以大声反击、晚饭后郁闷一个人拎着破二胡来到河边使劲拉《江河水》《病中吟》,河水随着蟒皮震动稀里哗啦地哀嚎的那段日子里,山下来了一辆大板车,来人说,听说我嗓门大,还会拉破二胡,应该量才使用,处里成立毛泽东思想文艺宣传队,来车是专门接我的。虽然不是当汽车助手,但能下山也就离开车不远了,我趁着连长不在家忙不迭地打好行李随车就跑了。

一年多后宣传队解散了,解散的主要原因是宣传队里靓男俊女们整天打扮得像资产阶级,尤其让基层连队力工们看不下去的是这些人整天没事还搞对象,影响他们情绪,要立即解散。处里定下一条人员分配原则,凡是搞过对象的,不管原来是机关的还是连队的,一律发配到最偏远的连队去,善待没有搞对象的。

福兮祸所致祸兮福所倚,没得到齐人之福的人往往可以从别的方面找补回来。我当时年岁小个头又矮长得更丑,看起来根本不像爷们不说,还有些让人生气。要说宣传队的姑娘呢,个顶个都像麻豆一般漂亮,我也不是不知道她们挺招人喜欢的,可这些上海杭州北京哈尔滨姑娘都看不上我,没一个人肯弯腰俯视降低标准和我搞对象。最终几乎所有人都被严惩发配到我原来的连队去了,当然,哪个坟地都有屈死鬼,被发配的人中也有喊冤叫屈的。反正最后只有我和另一个又黑又瘦又丑也没资格没本钱搞对象的上海知青笛子手被善待了,他到机械连当修理工,我被分配到机关广播站。

要说呢,广播站也算是一个不错的地方。再加上不久后我又考得了强电操作执照和电影放映执照,再后来广播站的元老上海知青糜博士考上大学走了,技术高超的马匪也返回齐齐哈尔,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我就顺理成章地成了广播站大拿。再后来全处的发电配电所即谓强电和广播及通讯电话即所谓弱电都归了我管,身背着钳子刀子起子三大件爬杆钻洞的也挺牛,但我还是喜欢开车。不过此时身价行情见涨的我,已经不是连队里普通力工了,和那些司机助手们完全可以拍肩膀称兄道弟,想开谁的车已经不必递烟点火了,我可以不客气地从他们手中抢过方向盘跑上一段路过过车瘾。

要说起来我还真该着时来运转。后来处里颁布的一项仁政满足了我的愿望。伙夫出身多次当选地区劳模省劳模全国劳模的刘新平,当上一把手烧过三把火后,紧接着就推出惊世骇俗的举措,号召机关人员当多面手全面手,这就为我考驾驶执照获得了名正言顺堂而皇之的理由,我趁机立即报名办理驾驶学习执照并迅速得到落实。

有了学习执照要经过一年后才能考取正式驾驶执照,我计划一年后成一定要拿到驾驶执照!

在路段上施工,有驾驶执照的老司机们对这些活计早已厌烦,大热天都蹲在帐篷里喝水纳凉打扑克,此时正是放手让助手长能耐练手艺的好时机。但助手们总是做重复动作难免被折腾得迷迷糊糊腻腻歪歪,也是,没有空调的驾驶室里像蒸笼一样闷热,助手们脱掉衣服裤子就剩一条裤衩也还觉得难以忍受,恨不得这时候有人替他开一会车,自己钻到树荫下乘个凉打个盹。

我急于抢着平土堆争取时间,为的就是替他们开车,他们觉得腻歪的事情对我来说却是很新鲜很刺激也很实用,我其实是在趁机捡他们便宜只是他们还蒙在鼓里。平时抓别人车开一段路只能过车瘾,对于提高技能通过考试似乎帮助不太大,在施工路段上就大不一样了。

这不,外号叫张迷糊的家伙刚卸下一车沙土,见我到来就像遇到救星一样,跳下车笑嘻嘻二话没说就把我推到了驾驶室,一溜烟钻进树荫里乘凉去了——这个傻瓜。

也难怪他们腻歪,路段上的施工汽车总是在短距离内前进倒退,甚至有的地方前进和倒退距离是相同的。在原始森林里筑路没有先进设备,为翻斗车装车,要事先用园木搭起一个台子,中间有一个空隙,推土机在上面推土,反斗车在下面接着。汽车为了装土要经常倒进空间很小的台子里,驾着汽车一天要无数次倒车定位,但对我来说这是练习起步加油刹车换挡倒车定点停车的绝好机会。

一转眼一年就过去了,地区要在呼中区举办驾驶员考场,我的学习期也满了。这阵子大家整天都在操场上排号等待轮流练习倒扣子,空闲时拿着书本背机械常识和交通规则。倒扣子我不敢吹,但在背交通规则和机械常识方面那些老助手们远没有我的优势,在他们还一知半解的时候,对那两本薄书我敢吹,早已倒背如流了,就在他们拿着书念有念错的地方,我可以指出他念错了哪个字,在第几页上,助手们折服。

76年夏季,考试的日子到了。我交了5元钱报考费后,先进行理科考试,第一天机械常识和交通规则考试我以双科一百分轻松过关。

第二天是倒扣子、移库、定点停车、接着是坡路起步、八米路面调头,我又轻松过关,这时同去的十二个人已经淘汰了四个。

最后一关是路考,我没想到我的考官竟是一个上海美女知青。看上去她年龄比我大不了几岁,人挺漂亮的。我不明白为什么同为知青,人家几年功夫咋就熬到了汽车监理的大位上?小小的呼中区交通监理已经是大爷了,地区的交通监理在我们看来简直就是活祖宗! 

路考开始了,活祖宗首先命令我起步,随即又命令我从一档连续增到五档,增到五档后见车速已经达到30多迈后我就留了一个心眼,抬起了油门踏板为的是尽可能降低车速,因为我知道活祖宗一定会让我从五档连续减到一档,开过老解放牌的人都知道,车速越快减档越困难,油门和车速稍不同步档位就减不下来,变速箱还会发出咔咔响,我们形容像撕裂裤裆的声,车速慢则有利于减档。

但活祖宗还是命令我继续加油加油,我不得不又踩了踩油门踏板车度就达到了40迈。接下来出现了让我意想不到的事情,美丽的活祖宗竟然把左脚伸过来碰了碰我的右脚,不解其意的我心中有些慌乱,随之她又把左脚压在了我的右腿脚面上,我不由得浑身一颤,想象自己一定交了挑花运,顿时像卖油郎秦重见到王美娘一样乐不可支。

可惜啊,我想得太美了,只感觉活祖宗的脚在我的脚面上施加的压力越来越大,咳!感情她是在替我加油哪,至此我才明白过来她的用意,她要的是车快的感觉!在她执着地压迫下,我只好无奈地降低了脚面的反抗——顺从了。车速瞬间提高到了60迈她才收回左脚,随后又命令我连续减到一档!我还真争气,没让她听到撕裤裆声,我过关了!

事后我向别人抱怨,有知情的告诉我,听说这活祖宗来到呼中的那天早上,走在车站前面的路上被一个站在汽车外大箱板上的一个鼠目獐头面相猥琐的人用柳条抽了一下,她估计一定是考执照的人干的,所以对其貌不扬的参考人员特别狠特别严。

考试结果爆出了大冷门,同去的十二人,文科下去四人,倒扣子和路考下去五人,只有三个人考试合格,其中包括我和另一个叫小红的,也不是正式助手的人,拿到执照的正式助手只有一人,那些垂头丧气的助手们那个气啊!

 

有了驾驶执照,终于了却了我的心愿,但也给我引来了祸端。

林区开发速度很快,木材产量越来越高,对道路需求也随之增高,筑路处的任务也在逐年增加。机械连陆续新增加了许多车辆,除了几十年一贯制的老解放之外,还添置了日本产的依伐翻斗车。但机械设备多了也还不能满足公路的建设速度,所以工程处依旧不厌其烦地搞筑路大会战,白天晚上连轴转歇人不歇马,人可以休息但车辆不能停转。

这样一来司机就显得紧张了,关键时刻,刘新平主任的远见卓识发挥了作用。一天上午,他让管生产的主任找我,希望我辛苦辛苦去支援前线,给司机们替替班。以我的思想境界这个贡献我当然愿意做,所以二话没说安排一下广播站工作就去了离宏伟林场不远的施工工地。这是我首次作为正式司机顶班,满心欢喜又兴致勃勃地来到工地和那些专职司机们轮换着三班倒。

一天晚上,工地上的头找到我,说让我驾车回处里取点配件,我开着一辆破翻斗车拉上一个修理工就上路了。上路后发现,这台车的前大灯不亮右面的小灯也不亮,仅有左面的一个小灯好使,我迟疑了一下想回去换车,又一想工地上的车都是这个德行,就这样将就着走吧。

我开着这台仅亮一个小灯的车在山路上走着,宏伟林场到工程处的道路基本都是开山路段,右侧靠山,左侧是悬崖,悬崖下面是波涛汹涌的呼玛河。

因为左侧没有灯光,我担心碰到左侧山上的石头就不敢靠山太近,只能利用右侧的小灯灯光贴着右边路边的茅草行走,不敢快开。忽然间,我感觉车辆突然向左面倾斜,紧跟着整车就顺着山崖滑了下去,虽然车身没有翻过去,但在开山筑路时留下的碎石坡上不紧不慢地往下滑着,碎石发出咔咔的瘆人响声!

我心想这下完了完了,几十米深的下面就是呼玛河,其时正是河水满槽的季节。

没有意识地奔向死亡是幸福的,在极度恐惧中每一秒钟都显得漫长,也极容易尿裤子。就在我和修理工就要尿裤子的时候,忽然听到一声闷响,下滑的汽车忽然被什么东西挡住不动了,但车身却在朝山下轻微摆动着,处在随时要翻的状态,我们俩赶紧嗫手嗫脚轻轻地从左侧车门爬了出来,生怕动作稍大一点车会扣过去。

天亮后,来了三辆推土机,在汽车前中后部各绑上一根钢丝绳,一起慢慢拉动三根油丝绳,费了半天时间才把汽车拽上来,现场的人都说惊险惊险!确实惊险,好在有惊无险!此时才发现,挡住汽车的是一个巨大的树墩。

事后有人劝我应该给那个树墩烧点纸拜一拜,我没拜,但每逢再路过那里时我都双手合十,闭上眼睛心里暗暗感谢那个伟大的救命树墩,如果没有它或它不是长在那关键的地方,我此时就不会坐在电脑前写照啊车啊什么的,应该是兴安岭上一堆静静的白骨。

隔年,宏伟林场附近的另一条道路再次会战,一把手又动员我去替班。这次我又闯了大祸。

到工地半个月后,有人说今天晚上林场那边放露天电影,向工地领导提出要求希望用一台车送他们去看电影,领导答应了并把送人的任务交给了我。

看完电影一车人准备上车返回的时候,有几个当地的小痞子找茬和没有上车的两个人打了起来。车上跳下去几个人帮忙把几个小痞子教训了一顿。但几个痞子不肯罢休躺在车前不让汽车开走,同时还派人去当地派出所找警察帮忙。

过一会当地派出所来人了,看到本地人吃了亏就不由分说地把一车人硬请到派出所。随后是一个姓沈的所长亲自审问,他说谁是主谋谁带头谁动了手谁是主力?问了几次也没有人回答他,僵持了几个小时也审不出个结果,沈所长和几个警察都很恼火。

宏伟林场有我一个也曾是文艺骨干的朋友,得知我在派出所里被困,凌晨一点多钟的时候拎着罐头和酒来到派出所看我。他和那个所长很熟,又从所长那里知道我只是开车的没有参与动手打人,就到里间把酒和罐头启开,把我和所长以及另外几个警察招呼到里面喝酒,同去的弟兄们就在外面等着。

有朋友介绍交情又有酒肉伺候,沈所长和几个警察没把我当外人,像老朋友一样又是喝又是聊很是爽快。事就出在姓沈的太实在了,喝到酒酣耳热的时候,沈所长来了实诚劲,趴在我耳边悄悄告诉我说,哥们我看你挺够交的我就和你说实话吧,我以前是这里的所长,其实早就转业了。听他这么一说我倒惊呆了就问他说,沈所长你说笑话吧?他说这是真的,他说我看你挺够意思的咱们都是朋友了我真没骗你!

我回过头来看我朋友,他向我点点头表示是真的。正在酒劲上的我一听这话气得简直要发疯,说你不是所长你干嘛审这些弟兄大半夜?你有什么资格审!他赶紧拉住我的手说哥们小点声别让外面的人听到。

他怕外面的人知道?他的话提醒了我,我就大声喊着说给外面的人听,老沈你个王八蛋!闹了半天你是个假所长!你违法你知道不?

越说越气我又顺手把桌子上的肉罐头瓶抓起来,连汤带肉打在了他身上并告诉他说,我在这里陪了半夜是看在你是所长的份儿上,要早知道你是假所长老子早就跟你不客气了!

我在里间的高声话语和行动感染了外面那些伺机而动的弟兄,一看我在里面骂上还打上了,那些兄弟如同得到了命令,一起行动起来,在派出所里见到什么就砸什么,桌椅砸了门窗玻璃砸了,最后实在找不到可砸的东西就把墙上挂着的警服拿下来,用准备按指印的红印油把警服警帽抹的一塌糊涂,不知是谁还心血来潮地在白色警帽上划了一个王八。

里面的警察看外面砸的太厉害就出去制止,还没容说话就被怒气冲天的弟兄打得鼻口窜血鼻青脸肿。

一看闹到了这个份上,我只好三十六计走为上,指着假所长的鼻子,说我告诉你!我在里面打的是你这个假所长,外面砸东西的事和我无关,为了抓革命促生产老子得把车开回去,我不能耽误明天的施工。

几个警察跟着我走了出来,一个警察告诉我,说你不能把车开走,你一开车,这些人肯定和你一起走。我说我开我的车他们上不上车和我无关,你们有能耐就扣住他们不让上车!

我发动了车后,几个警察挡不住几十人只能在一旁看着不敢阻拦,我拉着兄弟们就离开了派出所,车开动了,还有好事的,从车上拣了几个石块投向警察,有人流血了。

虽然我没有号召打人,但不管怎么说,在派出所里是我挑头骂的假所长打的假所长,我演变成这次事件的带头人。工地指挥部判定天亮后公安局一定会来抓人,工地头头当即决定立即用车把我送到山下机关,并写了一封信让我带给一把手。

到机关后我把信交给了一把手,也许是因为我一年多来表现还不错,或者是是我捎来的信把事实说的很清楚,要嘛是一把手也气不过那里的当地人和警察欺负外人,他虽然没有训斥我,但从他紧锁的双眉我能看出事态的严重,他用眼睛盯了我好一会,说你赶紧上财务那里借点钱,立即上火车,一个月内不许你回来!

一个月后我回来了,机关的同事告诉我,说公安局几次来车抓人,最后一次是一把手自己钻进了公安局的车让人家把他带走,闹得公安局下不来台,从此再也不来了,还有人告诉我,说为了平息这件事机关食堂先后杀了两口猪外带一只羊。

 

此时我已经有条件和能力说服领导去当专职驾驶员,但我又有点叶公好龙了,因为仔细想想又舍不得眼下的工作,尽管我仍旧喜欢车。

不是有句顺口溜说,一等人开大板,拉大粪都留一点,二等人开小车,跟着领导混吃喝。开大板货车的司机确实挺肥,不管拉猪肉拉蔬菜拉烟酒和什么东西,都有机会从中扣留一点,尽管今天一只鸡明天一个猪头不算很多,但天天有进项,对于物资极度缺乏的林区人来说也算得上是穷汉子得了狗头金。我有一个朋友原本是开推土机的,后来改行开翻斗车,继续努力后终于开上了大板货车,从此家中成板的猪肉猪头猪蹄白条鸡冻鱼烟酒糖茶要啥有啥,小日子过得那叫滋润,那几年我们几乎都成了他家的食客,再后来连他老婆即我的嫂子和外人说话的口气都和从前不一样了,那个牛啊,自我感觉已经成了贵族,可我没家没业的要这些东西没啥用。

至于开小车的,也就是跟着领导混点吃喝,大不了有人给领导送普通土特产的时候给他顺便带上一份,领导收红包或收高级礼品时没有司机的份。开翻斗汽车的司机就更算不得什么,至多也就比普通力工看起来体面点,不用挥锹抡镐伐木造材归楞而已——我眼眶明显地高了嘛!

再说,在高寒禁区当一名汽车驾驶员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干的。冬季气温在零下四五十度的时候,大清早要爬起来,用汽油或柴油引燃木炭,放在汽车变速箱和前后桥下烘烤着,天寒地冻又雾气蒙蒙,鬼冻得呲牙鸡冻得翘脚的清晨,停车场火光冲天烟雾缭绕是驾驶员们最遭罪的时候。

待机油稍微软化一点后,再用摇把子盘车。盘车是个力气活也是危险活,高寒温度下冻了一夜的汽车整个机器已经变成了一个牢固的整体,摇把子从汽车前部插进去,用人力让发动机活塞和曲轴转动一点,没有点力气是办不到的,最初的一两圈甚至要用脚踏在摇柄上用全身的重量往下踩,才能强迫发动机转动一点点。摇车也很危险,为了提高动力,发动机的点火角度都有些提前,有些车的发动机点火角度提前太多,在摇车时最容易出现反转,俗称反电,反电时摇把子会突然反方向打回来,极容易打在摇车人的头上或胳膊上,被反电打破头打掉牙打断鼻梁打折胳膊的不在少数。

水箱还不能直接加凉水,在这个时侯水箱加进凉水会马上结冰,有条件的加热水,没有条件的就只好暂时不加水,带汽车发动后有一定热量的时候,再加凉水。

有的车状态不好即使你费了多大劲也不着火,最常见的就是用已经着火的车挂上油丝绳强行拉着跑,一台车拖着另一台车满院子转圈,看起来像耍猴,挺滑稽的。

与驾驶员付出的这些辛苦比,我的工作似乎要比他们清闲自在许多,所以我也就没有往这方面使劲,但驾驶执照我一直舍不得废掉,因为驾驶执照上隐含着我一段人生经历,我不想丢弃它,所以一直保留着并年年参加审核,调回承德后也将机械档案关系一并转了回来。

我说过,男人一直需要玩具,可有些玩具就像炒黄豆,当年咱有牙的时候没有豆,如今有豆了咱牙口又不行了,汽车可能就是我们这一代人的终极玩具。飞机肯定更好玩,可惜咱买不起,即使买得起要想出去兜兜风,起飞一次审批手续肯定很麻烦。

如今私家车越来越多,对喜欢玩车的人来说最希望有一台属于自己的车,形势喜人逼人激励人鼓舞人,眼看着别人都有了车更教育人,所以我也就勒紧裤腰带好歹买了一台车。

有车就不能当摆设看着,该利用就要充分利用,这几年驾车去了大兴安岭、呼伦贝尔、阿尔山、克什克腾旗草原、去了几次大连和山东,至于比较近的北京周边和秦皇岛已经不计其数了。承德周边该玩的地方基本走遍了。

玩归玩,如果我在半路上遇到摆手拦车的,不分男女老幼,但凡看上去不像匪徒的,我都会停车,当然,大姑娘小媳妇可能会更优先一些,我会拉上人家送上一段,甚至多绕一些路也在所不辞,这善行善举就是因为受到近半个世纪前那次雨中相救的感动所致。

但行善范围绝不能包括上海,因为上海那个地方装病装死拦车求助的,大多数是执法人员或者是他们雇佣的人,你好心让他上车,他会反咬你私下载人挣钱,然后扣下你的车,不掏出几万元罚款来他们绝对不还给你车。这种惩罚善良、利用别人的善良之心增加财政收入绝对是中国特色,这新形势我一时半会还真适应不了。

其实想出去玩也很简单,车上备好现成的帐篷睡袋和各种用具,一个人或几个人心血来潮说走就走,看中什么地方支上帐篷说住就住下,筋骨软了爬山筋骨僵了洗温泉,春天采野菜夏天钻山沟秋天采山货冬天洗汤。

不过,回头一看,不到四年的车已经跑了十六万公里,费用可不低嗷,眼下啥都不缺,就是罗锅上山——钱(前)紧了点。但我仍旧喜欢车,以后也还要接着玩车,谁让咱没有牙,没福气吃豆了,要不你说玩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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