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去大兴安岭之前我见过马但没骑过,见过的那些马都是拉车驾辕的马,没有人骑,我小时候淘,也曾逮住过一只毛驴但骑着跑了没几步就被甩下来了。

第一次见到供人骑的马是71年在大兴安岭呼中一号线36公路的连队里。一天晚上,从林子里走出三个鄂伦春人猎人,骑着三匹马向连队里走来。这三个鄂伦春人汉语说得磕磕巴巴,但大致能听懂在说什么,其中一个人说有咸盐吗,用袍子肉换一点。

连队里虽然物资紧缺,但咸盐平时没有人会偷着吃,不像罐头饼干之类的东西管得很严,一般情况下谁要是想用一点盐到食堂抓一把就是了,不用花钱买,有人赶紧到食堂取了一些盐送给了猎人,他们从马背上取下十多斤袍子肉送给了拿盐的人。

他们说如果有闲地方想住下来,刚好连队里有一间当做仓库的帐篷闲置着,他们就住下了,三匹马就用很长的绳子拴在离连队不远处的小树上,为的是让马能吃到周边的青草。

见到几个猎人吃饱了肉喝足了酒和衣躺在帐篷里睡觉了,趁天色还亮着,长着满脸胡子外号叫杨拉大的上海知青领着几个人偷偷地来到栓马的地方,解开绳索将马拉倒离连队不远的路基上,骑没有马鞍的所谓光腚马,虽然驾技一般般,但能骑上马已经让这些从小生长在大城市的年轻人乐不可支了,何况骑得还是猎人的马匹。

第二天早上,连队里的人还没有起床的时候,鄂伦春猎人睡醒了,将行李打点好搬到马背上准备出发,临走时还特意到前一天和他们交换咸盐的人那里去打招呼告别。

不久,连队的人还没有起床,刚离开连队的三个猎人又气汹汹地返了回来,站在院子中间高声叫骂,大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都撩开帐篷门帘或从窗户上探出头往外看,只见三个鄂伦春猎人手中端着79步抢(这怎么也成了敏感词?),红着眼睛骂,是谁骑了他们的马?骑马的人赶紧出来,老子要崩了他!

全连队的人大清早被手拿钢枪的猎人镇住了,谁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也没有人敢靠前。过了一会,给他们咸盐的人仗着胆子走上前去低声询问,猎人见是熟人,就气哼哼咆哮着说,他们刚上路就发现有两匹马的腿瘸了,走路不行了,他们仔细看才发现马蹄被石头咯坏了,一定是昨晚有人骑他们的马,因为来的时候都是好好的。

原来,鄂伦春猎人的坐骑都是在林子里和草地上行走,不像内地马,会在马蹄上挂上金属马掌,而他们这些马的马蹄都是裸露的,知青们是在没有完工的路基上骑马玩的,路基上到处是锋利的石子,马蹄被咯伤了。

最后是指导员出面赔罪,又从箱子底翻出两瓶白酒来,一个劲地抱拳作揖,几个猎人才余气未消仍旧骂骂咧咧地离开了连队,临走时告诉指导员,这是看在他和酒的面子上,不然一定要崩了骑马的人!也难怪,鄂伦春猎人本来就惜马如待亲人。再说,鄂伦春人打死汉人也不用偿命,几个知青加一块也抵不了鄂伦春人一条命。

当年秋季,我们正在筑路工地上出大力、流大汗拼命干活的时候,头上接连飞过几次双翅膀的飞机,我们谁也不知道为什么一天里飞机会飞过好几次。
     
第三天山下来了几个人,带队的是后来“5.6大火名扬全国的漠河县县长高宝兴,和这几个人同时来的还有十几匹马。此时我们才知道,呼中自然保护区里发生了森林火灾,前天飞过的飞机是运送伞兵空降到失火点扑火的,好在及时发现及时扑救,林火在没有酿成大范围火灾前已经被空降的伞兵扑灭了。

当年在没有手机,没有程控电话,甚至连摇把子电话在筑路连队都没有配备。是一架飞机飞到到呼中(当时应该还在呼源)开发指挥部机关上空,用小型降落伞投下一个小沙袋附带一张地图和一封信函,告知“自然保护区里某某方位失火,现已扑灭,请你区立即组织力量将十几名扑火的伞兵接出来”。呼中区对此事极为重视,由时任副指挥的高宝兴带队,带上马匹、干粮和有山林经验的向导来到与失火点有二十多公里,距离算是最近的六连。
     
晚饭后高宝兴召集连长、指导员和山下一起来的人,在连部研究救援方案。我当时作为伺候饭局和端水倒茶的人目睹了这次会议,这也是我第一次见到这位后来在“五、六大火”中烧出来的名人。

在昏暗的柴油灯下,高宝兴站在地中央,不时挥舞着手臂以强化讲话内容,他说这是重要的任务,我们不能有一点懈怠!我们必须及时、安全的把这些伞兵接出来!会议最后又挑选了包括杨拉达在内的几个身强力壮的上海知青,与山下来的人一同进入保护区里接人。接人的队伍第二天就出发了,高宝兴也离开了六连。

看高宝兴说话的语调、挥舞的手势和布置任务的详细、果断我特佩服。据说,别看高宝兴年龄不算大,但他是一个老革命 还有人说他是红小鬼

 三、四天后,一支衣衫褴褛、肮脏不堪人马从林子里走出,来到了连队,我们连队的知青和扑火的伞兵终于回来了,几个人站到一起,活生生的就是威虎山上的土匪。

伞兵离开连队后,剩下的十几匹马暂时交给连队先喂养着,连队将喂马的任务交给了我和另外一个人。连队在不远处横着安装了一根松木杆将马拴在上面,我们两人专门负责割草,背回来后放在木杆下面让马吃。

知青们对马有极大的兴趣,中午或晚上经常站在一边看着马吃草,如果看到连长和指导员有事情忙顾不过来,就有喜欢马的知青会打通我的关节出去遛马。

一天傍晚,杨拉大和一个叫马国平两个人和我拉了三匹马走出了连队,来到离连队不远处的草垫子上骑马。

马力平个子不高,人称小霸王,虽然年岁不大但早早的就谈上了靠定(上海话——对象),平时表现有也就比没谈靠定的人英雄许多,他经常在为自己做的木头双杠上锻炼胸肌也确实见效,天热时喜欢光着膀子向男女同胞们显示胸部的疙瘩肉。小霸王不光鸡肉发达打仗也很勇猛,有一次和一个长相酷似刘少奇外号就叫刘少奇的大个子动手,刘少奇徒长了一个高个子但动手打架不在行也不够狠,没几个回合便被小霸王打倒在地上。

杨拉达平时胆子就很大,总有一股冲劲,又参与过接伞兵行动接触过马,在喜欢马的人里算是行家里手,出去骑马的时候会以过来人的姿态训导同伴。但杨拉大毕竟是一知半解,只知道指教别人想让马往前走就用双脚踢马肚子或用树条抽马屁股,想让马停下来的时候就往上提缰绳,但他不知道骑马还要有好多知识。

草垫子上骑马确实是好地方,一是比较平坦便于跑马,二是草地比较柔软,人摔下来没什么大危险。这几个人骑着没有马鞍的光腚马让马小颠跑着,马的小颠跑就是慢跑,不是奔腾着跑。

马奔腾的时候人坐在上面就像坐在有海浪的船上,一起一伏的感觉,马不累人也轻松,马在慢跑的时候就不同了,马背会上下颠簸,骑马人的屁股会和马背的颠簸相对运动,相互拍击力量很大,马累人也遭罪。有骑马经验的人在马小颠的时候不会将屁股版版正正地坐在马背上,要侧着坐或者说是用一侧大腿跨在马背上。可这哥俩不懂这些,技术不到位不敢让马奔跑,就美滋滋地在草甸子上让马小颠跑着。草垫子上地面柔软听不见马蹄声,但马背和人屁股啪啪的拍击声掺合着人的笑声倒是格外响亮,大老远地就能听见,那个美劲就甭提了。

美了一个多小时后这哥俩满身大汗地回来了,下马后却几乎不能走路,都用手捂着屁股喊疼。他们不懂这是骑马铲了屁股。“铲屁股”是骑马专业术语,就是在马小颠时人坐的太正,屁股两掰刚好夹在马脊梁上,屁股里面的嫩肉扛不住马坚硬的脊梁相对冲击,屁股夹缝被磨烂了。

被马铲屁股越是夜晚越是疼,杨拉大在床上疼得反过来掉过去叫唤着的睡不着,小霸王不吭声好像很坚强,但到了半夜里,也忍耐不住了,叫来靠定用热毛巾敷了好几遍。同帐篷的人忍不住逗他,说你姓马又属马,这马真是照顾你,不然你哪有机会让靠定来你给敷屁股?

人们都说养马比君子,但马也有好马劣马之分。脾气温顺的一般都是体力不好跑得不快的马,身强力壮的好马大多脾气暴躁,不经过主人耗尽它体力精力地折磨是不会驯服听话的。

有的马其实挺坏,有时为了甩掉挺背上的人,在奔跑时会突然急转弯,或突然停止,让骑马的人淬不及防地摔下来。

有一次我骑着一匹很快的马正在草垫子上奔跑,那匹马突然一个急转弯将我从马背上摔下来一头栽在沼泽地里。

杨拉大骑过的一匹马更坏,有一次他骑马在树林中奔跑,本来林子不太密供马行走的路很宽,但那匹马专门往粗大的树身上靠,它就是要擦伤或撞断骑马人的腿,杨拉大一条腿险些被撞断,好几天不能下地。

连队里女知青没有人赶骑马,但有人喜欢站在一边欣赏马,但这一欣赏就闹出了大笑话。

一天中午,一个叫连娣的姑娘大呼小叫地来到了连部,说连长啊指导员啊!可不好了!有一匹要死了!马肠子都流出来了!

正在午睡的指导员听到这话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跟着连娣就来到了栓马处。

连娣用手指着一匹马给指导员看,说指导员你快看呀,就是那匹马,你看你看可不得了啦,肠子都出来啦!

原来这是一匹公马,大白天寂寞难耐,就亮出了它傲人的大家伙,耷拉在肚子下面好长一大截,还像钟摆一样一甩一甩地动弹着,少见多怪的连娣当然不认得,但指导员知道那是啥家伙,又不好说明,就绷着脸训斥连娣,说你懂得啥?你快回去别管了,快走快走!连娣满脸疑惑满脸委屈地看看指导员又看看那匹马,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后来,“马肠子出来了”成了连队里男知青们形容某人那话儿的代名词。



相关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