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山老林的帐篷里晚间没有照明设备,如果不想借别人光,就必须有一盏自己的柴油灯。阿汪制作的油灯机关多,功能全,并且样式美观大方,唯一的缺点就是不太省油。但人们看重的是功能,并不在意它省油费油,所以大家一致对阿汪制作的柴油灯给予好评,以能得到阿汪制作的油灯为幸事。

阿汪不光有心计,手也挺巧。说他有心计,是从他在上海开往大兴安岭的知青专列上,以先下手为强的战术缠上了头号美女阿珍这件事看出来的,说他手巧,是从他会制作高配置油灯发现的。

阿汪的老爸曾是大上海一家银行的高级职员,用现在的话叫“白领阶层”,老娘是大地主家的千金小姐。父母婚后接连生了三个女儿,这让原本就是单传的老爸极为焦虑和恐慌,生怕断了香火,为了不让妻子伤心,汪老爸经常利用下班后的时间,瞒着妻子一个人偷偷去城隍庙里烧香下跪,祈求神灵赐他一子,这个举动被妻子发现后,夫妻两人索性就经常一起去城隍庙里烧香下跪。说也奇怪,也许是夫妻俩的虔诚感动了神灵,年近五十的妻子后来真的就生下一子——阿汪。

汪家老来得子,老夫妻的高兴和疼爱自不必说,就连阿汪上面三个姐姐对这个迟来的宝贵弟弟也是百般呵护,阿汪在汪家的地位就像三十亩地仅长出一棵庄稼一样珍贵。阿汪倒也对得起全家人对他的期望:聪明懂事,勤奋好学,心灵手巧,连邻里街坊的叔叔阿姨们都很喜欢他。但父母宠爱姐姐忍让的结果,也让这棵独苗养成了吃不得亏、受不得委屈的性格,虽说还没有达到惹是生非的程度,但认准理儿就坚持不回头的性格,难免让他后来在社会上三五不时的就闹出点乱子来。

卖饭口前小试牛刀。来到六连几个月后,连队领导对做事有章有法,办事又认真负责的阿汪印象不错,从一百多号人里把他挑出来委以重任——食堂管理员。阿汪上任后,连队的伙食有了明显改善,最具代表性的是他撤销了原来经常吃的“黄豆海带汤”变成了“豆腐海带汤”,不知他从哪里掏腾来一盘磨和一头驴,把黄豆变成了豆腐。从前每人每月仅有的四两豆油,还经常被领导克扣一部分,给山下机关有用的人“打流虚”用了,六亲不认的阿汪上任后杜绝了这个现象,指导员和连长再想从伙房里倒点豆油送人已经“没门”了,脱水菜做的菜汤上面油花也比从前多了。但就是这个相当于当年孙悟空的“弼马温”一样的职务,阿汪做得也不是一帆风顺,这也是天性使然。

一天中午,已到了开饭时间但饭菜还没有做好,饥肠辘辘排在卖饭口前等候开饭的众人,出现了抗议声,阿汪见状便来到卖饭口前向大家做了一个老人家在天安门接见红卫兵统的挥手动作,故作庄严的说:“同志们!不要着急!饭菜马上就会好滴~~”,一个脾气很火爆知青被阿汪这个举动激怒了,怒问阿汪:“阿拉肚皮饿死了,侬还有心开玩笑?”又顺手将手中的饭盆用力丢向阿汪。这下可就捅了马蜂窝,阿汪如何能咽下这口气?只见人高马大的他从食堂里跑出来,毫不费力地将这个人摔倒在地上又轮了几拳才罢休。管理员打人事件惊动了连队高层, 调查取证后结论为:阿汪虽然动手打人,但事出有因,是别人动手在先,最后事情不了了之。

宁死保护猪仔。一百多人的连队食堂,经常有很多剩余饭菜被白白丢掉,再加上连队里难得有猪肉吃,几乎见不到荤腥,阿汪决定到山外的农业县城买几只猪仔回来喂养。领导同意后他便与令一个知青赶到富裕县买了四只猪仔,不知从哪里得到的偏方,临上车前给这几只猪仔吃了一顿用酒浸泡过的馒头,还一着还真管用,猪仔们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就糊里糊涂地被他们背上火车又背下火车来到了二处机关。按说到了机关就几乎等于到连队了,和猪仔们近距离接触搞得满身臭味的阿汪应该高兴才是,但阿汪可高兴不起来。

那时机关干部里开始陆续有人带来了家属,有家的人也想养猪,但苦于没有猪仔,自己到外地购买不仅人吃马喂的费用高,还很费时费力,见到阿汪背回四只猪仔,机关里一个姓罗的干部动了要留下一只的心思,以机关领导的架势找到阿汪商量。在一般人看来,这是难得的“打流虚”的好机会,别人想找还找不到呢!没想到遇到了不认这个理儿的阿汪,好话坏话软中带硬的话说了一大堆,阿汪就是两个字——不行!气得老罗板脸了:“好!你不给?我还不和你这个小知青说了,我和你一起到你们连队,找你们连长和指导员说去,我不信你还敢不给我!?”

终于等到了有去六连送材料的汽车,阿汪和猪仔们上车了,老罗手拿一条装猪仔用的麻袋,不用正眼看阿汪,就坐在了驾驶室里。汽车来到连队后,老罗直奔连部找到指导员和连长,先告了阿汪不懂事、不讲人情的状,然后又正色对他们说:“你们看着办吧!今天说啥我也要拿回一只猪仔,那个小知青也太仓狂了,根本就没把我放在眼里,我太没面子了!”

指导员和连长谁也不想得罪机关里那些不大不小的头头,一听老罗这么说赶紧赔不是说小话:“您别生气,阿汪这个家伙确实不懂事,不知好歹,别说您就要一只猪仔,您全拿走也不算啥呀!大不了再去买几只嘛!这个阿汪,我们饶不了他!”

说完后,连长安排人找阿汪到连部来,考虑到阿汪一定会抗争,又安排人趁阿汪来连部的时候马上给老罗抓一只猪仔,然后上车走人,阿汪再想闹也来不及了。

阿汪来到连部,指导员和连长轮番批评他不该这样对待机关干部,害得人家领导亲自来连队取猪仔,用现在的话说就是不知道“讲政治”。这边说着,外面已经把猪仔装在了麻袋里,猪仔的叫声引起了阿汪的注意,他转头向外看去,老罗手拎装猪仔的麻袋已经进了驾驶室。阿旺见状一个箭步跑出连部,不顾连长和指导员在后面喊叫,冲到汽车前拦住汽车,转身又打开车门抢下了装猪仔的麻袋。指导员和连长从后面赶来,想从阿汪手中夺回麻袋,阿汪手拎麻袋和他们兜着圈子就是不放手,嘴里高喊:“我今天就不给他猪仔!我们辛辛苦苦的买来几只猪仔容易吗?他要养猪就自己去外地去买!凭什么拿我们连队的?实在要拿我不也反对,得先问问全体知青答应不答应?!”

院子里吵闹成一片,引来众多知青围观,等大家搞明白是怎么回事后,都站在了阿汪一边,同声谴责老罗太自私,不该占连队便宜,谴责指导员和连长吃里扒外,就知道给机关领导“打溜须”!

面对几乎全连人的抗议,老罗面色羞红不再做声,连长和指导员摄于众怒,也转身回到了连部,在一片声讨声中,老罗在驾驶室里羞愧又尴尬地低下了头,汽车开动了。伴着汽车走过的尘烟,全连一片欢呼:“阿汪!好样的!” 连长和指导员也从连部走出来对大家说:“阿汪做的好!你们大家做得都很好!其实啊,我们也舍不得让他拿走猪仔哪!”

对书记甩耳光。后来,闻名全国的“红色背篓商店”即二处商店需要增加新生力量,阿汪被调到商店工作。

别看阿汪是三十亩地的一颗独苗,其实什么活都能干,做的也很像样,在林区经过几年锻炼后,更加做什么像什么了。那阵子商店里经常买来生猪自己屠宰,阿汪俨然就是一个屠夫,并且是一个标准的屠夫。我曾亲眼见过他手握一把一尺多长的杀猪刀,刀尖准确从猪脖子下方插进去直捣心脏,只要位置准确,大声嚎叫的猪会浑身颤抖一下,便再也没有嚎叫和挣扎的气力。阿汪还会吹猪,用刀子在猪脚上割出一个小口,从那里插进铁棍樋遍死猪全身,然后用他自己的嘴对着那个刀口使劲的吹,用力吹猪的阿汪满脸红涨,眼珠子也有些外凸,但比他变化更大的是那可怜的死猪,一会功夫就被吹得滚瓜溜圆。随后再放到开水里褪毛,然后开膛、卸肉,娴熟的手法令人赞叹和佩服,这时嘴里叼着刀子的阿汪早已不是肩不能担担手不能提篮的上海知青,更不是独苗了,分明就是桃园结义前的屠夫张飞!

阿汪工作很出色,没有多久便被提升为商店副主任。老实说,这个官并不算大,他上面还有主任和书记,但阿汪可没感觉这个官小,什么事情都要过问,都敢负责。

有一个阿汪原来的同行——另一个连队食堂的管理员,为了结交领导,经常慷慨地把食堂的东西送人,其中也有个人占用,搞得食堂亏损很大,账目也很混乱,连队里呆不下去了。但这小伙子和商店书记是邻居,平时关系不错,遇到了难事找到书记帮忙,希望能离开那个环境调到商店工作,很讲情面的书记也就答应了。但调动一个人到商店工作也算是个不大不小的事,总要事先在班子会上说一下。没想到,在会上书记刚提到这件事,阿汪就以了解这小伙子情况为由坚决反对,搞得书记很狼狈,只好作罢。但书记总归是书记,心想“你一个破副主任,既然这么不给我面子,我还不理你了呢!” 过后书记直接找到二处领导提出要人,并开好了调令。

等那小伙子来报道的时候,阿汪才知道自己被蒙在了鼓里,阿汪这么能咽下这口气?正在上班售货的时候,阿汪找到书记要理论一番:“你说说!会上没有通过的事,你为啥私下做主就把人调来了?”

书记回答:“我是书记,是一把手,这事就这样了,你就别管了”。

阿汪:“凭啥我不管?我是副主任!”

书记:“嗨~~副主任?你上面还有主任哪!人家都不管,你还管什么?”

阿汪见书记竟然蔑视他这个堂堂的“副主任”,满脸涨红,和用力吹猪时一个模样:“我副主任这么了?副主任意见正确你就不该听吗?你书记又算个什么东西!”

这话已经够难听的了。没想到阿汪又抡起大巴掌打在了书记脸上,就这一下,书记顿时鼻口流血,捂着脸蹲在了地上,让前来购物的顾客目瞪口呆地观看了一出商店领导的武戏。这还不算晚完,阿汪丢下书记,又气势汹汹的来到机关找二处领导继续理论。

好在负责商店工作的主管副书记“猫头鹰”也是南方知青,再说阿汪打书记也是事出有因,结果是书记白挨了一巴掌,阿汪写了一份检查,事情又是不了了之。受害的是那个小伙子,终于也没有调进商店工作。

这件事好像没有影响他和书记的关系,因为原本他们就很要好,过后好像关系更亲密了,只是有时候书记经常拿这件事骂阿汪:“你以为你是什么好东西啊!”

不安分守己的阿汪,仕途还算顺利,后来荣升为机关食堂管理员,再后来又“高就”二处后勤股长一职,可别小看了这个在当时相当于二十四级的领导干部,那可是二处的大管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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