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差二三事  

                                                                                  天津   董贵森


      我说的出差,可不是现在的出差。现在出差,飞机高铁任意坐,既舒适又快捷,网上订票任您选,既省时又省力,在外吃饭和住宿都很方便,可以说出差是件惬意的事情。

      我出差的年代是上世纪的八九十年代。当时我在企业销售部门从事产品的销售,要经常出差,几年下来,大半个中国跑遍了,可出差的酸甜苦辣也尝够了。

      那时出差,车票难买车难坐、吃饭和住宿都很不方便。

      首先买火车票就是个难题。你说那时候旅游热还没兴起,怎么出门在外的人怎么就那么多呢?火车站售票厅内,各个窗口排着长龙,人挤着人,常常你要购买的车次没等排到窗口就没票了,逼得你举着个小纸壳,写上要乘的车次,站在显眼的地方,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去买人家的退票。十有八九会有票贩子贼兮兮地走过来,让你买高价票。那价加的,快赶上车票本身的价钱了。好在我是出公差,单位也知道这种情况,遇到急事,倒是允许我们挨宰。说句私心话,有时我还希望挨一下宰,好歹是有座的票,车上能有个座位啊。

      其次是座位问题,那车上挤得人登登的,没座位的人一点也不比有座位的人少。长途车或者夜车,想买个卧铺,简直太难了。没看过郭冬临的小品《有事您说话》吗?排一夜的长队等着第二天早晨购票。其实往往早晨刚开售票窗口,没几分钟就没卧铺票了,让你白白冻了一宿。

     常坐夜车,和同事学了一招:带上几张旧报纸,穿一身旧衣服,在三人座的座位底下,钻进去铺上报纸,枕着旅行包睡觉。不过得事先和邻座打好招呼,一是别随地泼水,二是臭脚丫子别乱晃。一般邻座都很乐意配合你,因为你在车座位底下,他可以有两个座位的权利,坐姿可以舒服些。像我这样沾枕头就容易着的,倒还能坚持,只是一夜得出来几次活动活动,你想啊,那底下能和家里舒服的床相比吗?

      个别车次也有比较舒适的,从北京到上海的往返有一趟21/22次和13/14次列车,是当时国内最快最舒适的列车。车上不仅旅客不多,而且从北京出发,沿途只在天津、济南、苏州作短暂停留,且没有旅客上车的现象,每个车厢有时才十来个人,因此可以在三人大座位上躺下来,舒舒服服地一直到上海。

      常出差,有时也会遇到蹊跷事。

      那次出差,一宿受罪的夜车后,我和一个同事到了郑州,白天办完事,接到厂子的通知,让我们立刻去成都。从郑州到成都,甭说卧铺票,连座位票也买不到,好不容易买了两张站票,我们挤上了硬座车。车上站着的人几乎是前胸贴后背。从郑州到成都,得站一夜零半天,这罪受的,就别提了。别忘了,我们昨晚已经坐夜车一夜也没睡了。到了深夜,我们这些“站客”们实在受不了了,有的席地而坐,有的趴在“坐客”的椅子背上,昏昏沉沉似睡非睡。谁要是上个厕所,迈人堆儿连下脚的地方都难找。

      到了成都,我俩精疲力尽,必须先找个旅馆好好睡上一觉。

      那年月住旅店不比坐车容易。我们当时的出差住宿标准只能住中低档旅店,而走了好几处旅馆都是人满为患。我俩拎着行李四处找旅馆,更加疲惫不堪,一咬牙,住进了当时成都的高级饭店珠峰宾馆。

      宾馆果然旅客不多,环境又好,服务又周到,就是价钱昂贵。不管那些了,办好住宿手续,乘电梯上了17层,一个红衣红帽的服务生走过来,开房间,接行李,打开水,然后客客气气地说声有事请找他,鞠个躬出去了。

      房间不愧是高间儿,室内设施真不错。我俩放好洗澡水,轮流进去舒舒服服洗个澡,又简单吃了点路上带的食物,准备睡上一觉,两宿没睡好觉,实在是太困乏了。

      睡意刚涌上来,门铃响了,服务生进来说,有个记者要来采访你们。

我们很诧异,记者?哪家的记者,为什么要采访我们?

      一个和我年龄相仿的男人走了进来,先掏出记者证给我们看,是中国《工人日报》的记者证,记者坐下来,和我们攀谈。

      他说,他在做一个调查:住在这里的客人除了政府够级别的官员和够职称的知识分子,就是刚发家暴富的个体户,全宾馆只有你们俩是来自国家企业的一般工作人员,想了解一下你们企业执行的出差住宿标准和补贴等情况。

     我实话实说地告诉他,我们企业的出差标准不但不高于国家的标准,而且还有些偏低。但企业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如果到某地的第一天,在旅馆实在难以找到的情况下,允许超一些标准,但有两条,一是仅限于第一天,二是仅限于销售人员。我们坐了两夜夜车,又找不到标准内的旅馆,只好“忍痛”住高级点的宾馆。

      记者认真做了记录,又问如果上报并点出你们企业的名字,不介意吧。

      我有些担心和不安,怕真的给企业上了报纸,对企业和我们都不好,但已经说了,泼出去的水无法再收回,只好强调企业的特殊规定。

      第一次住好一点的宾馆就遇到记者盘问,又是困意朦胧的,有些不痛快,就甩出一句不冷不热的话:你随便吧。又唠了会儿嗑,记者走了。

躺下,困意又涌了上来,刚要睡着,讨厌的门铃又响了,这回进来的是宾馆经理。

      我没好气地问:你们还让人睡觉吗?经理却是一脸灿烂的笑容,原来他是想打听刚才记者都说了些什么。

      同事比我脑筋转得快,正没好气呢,于是说:“这是《工人日报》记者,知道《工人日报》吗?国家级的,人家记者就是想了解你们宾馆对客人的服务情况,我俩是旅客中唯一的工人,和《工人日报》一家人,所以记者让我们注意观察,把宾馆服务的情况反映给他。”

      我也反应过来了,也插了句话:“记者不让告诉你们,你们得装作不知道,明早记者还得来,你们好好注意服务质量吧。”

经理忙不迭地应声是是是好好好,客气地走了。

      等我俩睡醒了,服务生送来了饮料、西瓜,还说经理中午请我们到小餐厅用餐,已经安排好了,经理怕我们拘束,就不作陪了。

呵呵,意外收获!我俩商量了一下,形成共识:不辜负经理的一片苦心,坦然地狠狠地吃它一顿。

      以后的好多天我都注意《工人日报》,没看到采访的消息披露,总算安了心。

      还有一次出差,一不留神险些挨了把宰,一波三折竟因祸得福,得了50元奖金。

      那是在大都市的上海,我要乘14次列车回北京,车是下午3点多开车,我提前到了车站。时间还早,想买份报纸看看,兜里只有百元的钞票,于是先进了站旁的商店,顺便买点儿车上吃的,再换些零钱。

     售货员面带微笑,很热情。我买了十几元的零食,刚想走,售货员喊住了我:“同志,请等一下,少找您10元钱。”我把手里找回的钱又递回售货员,售货员数了数后又递还给我:“哦,不少,对不起啊。”

      我在商场门前的报摊掏钱买报纸时,发现找回的钱少了10元钱,转身回到商场柜台说明情况。售货员接回钱又数了数,从柜台里拿出10元补给我,歉意地说:“这回真对不起了。”

      我还是挺感动的,毕竟人家认账,补给了我。

      待我回到报摊再次掏钱买报纸时,发现怎么又少了30元?我生气地回到商店柜台,售货员没等我质问,脸上堆起动人的笑容:“对不起哦,30元掉柜台下面了。喊你没听见。”

      我顿时对售货员产生了不信任感,觉得这样的售货员,她所售出的东西也很有可能是缺斤短两的。

      商场内设有商场管理办公室,我径直走了进去,向管理员述说了刚才找钱的经历和对所购物品缺斤短两的疑虑。管理员问清了单价和数量,将东西一过称,果然多收了近一半的钱。

      管理员随我来到柜台,先用我听不懂的上海话向售货员吼了一通,然后又用普通话向我道歉:“对不起哦,这是我们的工作不到位,100元退还给您,东西也归您,再奖励您50元。感谢您对我们的工作支持。”

      这件事发生得突然,转变得也快,我一时还真适应不过来,茫然地随管理员回到商场管理办公室,在一张纸上签了个字。

      我有些百感交集,既有被坑害者的不满,更有消费者权益得到补偿的惊喜。您瞧,平时总体会“上帝”苦的一面,这回真的当了把上帝,竟感动好几天。

      回家后,我给上海的《新民晚报》写了封信,感谢上海的工商管理人员在保护消费者权益方面的工作,连外地消费者的权益也能得到充分保障。

       那一次出差经历,让我也很难忘记。

      那是从重庆去岳阳的船上。船至三峡的巫山,停靠在岸边,忘记什么原因了,船上通知需停靠6小时。

      有了一个下午的空闲时间,不能总憋在船上,我和同事上了岸,在巫山县城闲遛起来。

      县城很小。一两条主要的街道还是沿着山势弯弯曲曲,上下坡挺多。没多长时间,就逛完了主要城区。

      一家商店门前围了一拢人,我俩凑了过去。

      地上一个大纸盒,里面平躺着一个婴儿。婴儿用崭新的小棉被包裹着,戴着一顶粉色的小帽子,粉嘟嘟的小脸蛋儿,闭着小眼睛,小嘴儿不时地张合,仿佛在吸吮。小棉被的一侧塞着一个奶瓶,旁边是一袋奶粉。小棉被上缝着一个布条,上面写着某月某日,估计是孩子的出生日。应该是弃婴。

      一群人在议论着,有说孩子可怜的,有说大人狠心的,还有人从纸箱里拿出奶瓶摸摸,说奶还是温热的,大人准没走远。有人问孩子的性别,马上就有人回答说是个女婴,说这年头男孩子谁舍得扔啊;还有人说这孩子准是残疾,一个大嫂象是知底似地马上解释,不会,孩子保证是健全的。

       我历来喜欢女孩儿,很可怜这个这么小就被爸爸妈妈丢弃的婴儿。

      突然,同事却和我开了个不大不小的玩笑,他煞有介事地大声和我说:“老董,你不是正准备抱养一个女孩儿吗?多好的机会啊!”然后,又“一本正经”地向旁边的人询问:“我们能抱走孩子吗?”

      这下可惹祸了。旁边人纷纷把我围住,撺掇我把孩子抱走。我赶忙解释说不能抱。他们一听我说的普通话,更不放我走了。这个说孩子真没有毛病,那个说孩子跟你走算是享福去了,有说你积了一份大德的,有说孩子长大后会报答你的。

      刚才的那个大嫂拽着我的衣角把我拉出人群,神秘而认真地悄悄告诉我:“你晓得吧,娃子的妈妈就在墙角站着看呢,她就喜欢你这样的外地人抱走她娃子。”

      我回头看了看墙角,果然有一个少妇正在紧张地往这里瞅,见我回头,把脸突然扭向别处。

      看这位少妇的衣着也不算十分穷困,是孩子残疾?是婚外情?我不得而知。

      尽管喜欢和同情这个孩子,我当然是不能抱的:严格的计划生育政策及后果且不说,向爱人交代、向同事和邻居解释都是事。况且一路上还要颠簸好几天,带着孩子去客户单位,简直开玩笑嘛!

      我越解释人们越缠我。和他们急吧,人家是一脸的真诚和热心;不急吧,真脱不了身。

      同事开始躲在一旁偷笑,后来看真有些麻烦了,才过来给我解围。他冲进人群,一手拉住我,一手拨拉着人群,躲躲闪闪、连跑带颠地拉着我狼狈而逃。

      回到船上,我好个埋怨同事,玩笑开大了。他只是不好意思地抿嘴乐。

      船在夜色的江中慢慢行驶着,我站在后甲板上,望着月色中被船舵搅起的浪花,脑子里总是浮现婴儿那粉嘟嘟的小脸。我在揣测,这神女峰下可怜又可爱的小姑娘,将归于谁家,神女会保佑她吗?又是什么样的命运在等待着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