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的四次方
常胜春
史立冬小的时候,村里人叫他立冬。立冬那天生的,名字好起,好记。该娶媳妇了,村里人叫他老史(屎)。因为他说话直,对象总是谈不成,媒人说他:肚子里面吞擀面杖直来直去。
他见到姑娘紧张,脸红,谈着谈着把家庭情况全盘托出。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祖父母、父母、兄弟五个,三间草房,欠生产队八百斤粮食。他不想说,人家姑娘想知道,不能不说,过了门,纸包不住火,不如实话实说。
一次, 他去相亲,遇见当工人的表弟戴着军帽回来,人威
武了几分。老史说:“我去相亲,借你帽子戴戴。”没的说,表弟爽快的摘下军帽,递给他。
老史大脑门,眯呼眼,帽檐遮住了他五官不协调的地方。谈到最后,姑娘问:“你这军帽在哪买的?”
老史嘿嘿一笑,摘下军帽仔细端详着,说:“借的。”
啥也甭说,对象告吹。
老史到了而立之年还没娶上媳妇,像他这个年龄的男青年,村里有五六个,原因是穷,称他们为光棍一族。
老史人实在,没坏心眼,媒人看中他这一点,介绍他到桃树村当了倒插门女婿。岳父岳母故去,留下家产:三间房一处院,一头猪,一群鸡。他媳妇独生女,从前依赖父母,现在依赖丈夫。老史里里外外一把手,撑起了这个家。养猪,过年杀了吃肉,养鸡,鸡下蛋,蛋孵鸡,鸡的队伍不断壮大。
老史赶集卖鸡蛋,跟旁人拉家常,把家底一一抖搂出来。他底气足,有老婆孩子,有房子,有猪,有鸡,家住桃树村口。本来做好了打一辈子光棍的准备,谁料幸福突然砸在他头上,逢人便说他的成长史,婚史,发家史,收不住。
从集上回来,他打了半斤酒刚到村口,有人喊他去吃杀猪菜。酒足饭饱后,几个人凑一块打牌,腊月,除了吃就是玩。弯弯的月亮偏西了,老史晃晃悠悠回家转,当街有辆手推车,一头猪在车下边,一个人吃力地往车上搬猪。猪睡的迷迷糊糊,不哼不哈也不动。
老史帮忙把猪抬上车,那个人谢过之后,消失在夜色里。
老史来到大门口,下意识探头往猪窝看了一眼,黑乎乎的猪趴在那,是他那头宝贝猪。困意来袭,他迷迷糊糊地回屋睡觉。
第二天早晨,老史喂猪,发现猪窝有一件黑棉袄,拎起来,里面裹一捆草,猪不见了。
“哎呀!”老史瓮声瓮气地喊一声,狠拍一下脑袋,清醒了。他捶胸顿足,恨自己竟然帮贼抬走了他的宝贝猪。
老史破口大骂:“我日他祖宗,偷我猪。”他敢肯定,贼是远处来的,他家住村口,道路四通八达,没处找了,没准人家杀了猪,吃上肉了。
“我日他八辈祖宗!”他声音颤抖,颤抖的声音随风传出很远。
他媳妇站在当街哭的抽抽嗒嗒,左邻右舍的人知道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同情地议论着:“倒霉!一头猪全家人一年的荤腥。”愤愤地跟着骂:“缺德鬼,吃了猪肉也烂嘴。”
一个男孩看老史气的脸铁青,扯着嗓子骂八倍祖宗,他刚学了“二的四次方”便说:“叔,你骂他二的四次方祖宗。”
老史没听明白,傻傻地问:“啥意思?”
“二的四次方比八大。”学生用手比比划划。
老史气糊涂了,要崩溃了。此时,他需要有人支持,站在他这边说点什么,替他排解淤在胸中的愤懑。
“我日他——什么?”
“二的四次方祖宗。”学生肯定的回答。
“我日他二的四次方祖宗。”老史骂的有气无力。
庄稼人听不明白,一个个愣愣的听着,互相询问:“二什么?”
几个不懂事的孩子,笑呵呵的跟着骂大街:“他妈的——二的四次方——祖宗。”
一大早,哭的哭,骂的骂,几个孩子瞎起哄。
太阳高高升起,明媚的阳光照亮桃树村。人们散去了,该干什么干什么。
老史有了新的称呼:史老二。
一条公路从村子旁边通过。土地承包到户后,村里人种完地,坐班车去不太远的县城搞装修。装修队分木工组,瓦工组,力工组。史老二在力工组扛沙子水泥,日工资由原先的几十元涨到几百元,史老二浑身有使不完的力气。晚上收工,他们下馆子喝酒吃肉。
史老二的女儿出嫁了,儿子结婚,他给盖了三间新瓦房。
县里的扶贫工作组帮助村里打了机井,并帮助史老二的儿子
和几个农户盖起了蔬菜大棚。他儿子买了农用车,搞起了蔬菜运输。
他们的日子过得红红火火,再也不是全部家底只有一头猪的年代了。
有人问:“老二,你家有多少存款?”
史老二嘿嘿一笑,眯着小眼睛,说:“二的四次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