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

一阵凉风刮过,天空碧蓝碧蓝水洗过一般。还是在春玲子家,喝小烧时孙桂英到后院转了转,问春玲子那俩小猫头鹰咋不见了。春玲子说让我给放了,这会子地里田鼠子多它们有吃的。孙桂英想想说你看我和那猫头鹰比比,我有能力自己打食吃吗。春玲子愣了一下,笑道你是乡长你咋能和那小鸟相比,你还用打食吗,只要你敢张嘴吃食。孙桂英笑道这是啥意思,我可不想当贪官。春玲子说不是让你当贪官,是说你得敢张嘴,敢说话。孙桂英点点头说这一点你说得有道理,好马出在腿上,好人出在嘴上,话都不敢说,还能办啥事。春玲子说可不是嘛,不说白不说,说了不白说,回头不当乡长,想说都没处说了。

孙桂英回到桌上,摸摸茶杯说我还忘了找人看那大酒盅了吧。老焦说换这大茶杯更厉害,咋着那你还想武喝呀。孙桂英说虽然过去我文喝都不行,可今天我确实想武喝一把。杨主席说不必不必,我们也不攀你的酒,你表示表示就中。孙桂英说不行我不能光表示我得身体力行,喝了和你们一般多的酒,我的话也就好说了。老焦问你是不是有话要说呀,要说趁着明白就说,回头喝迷乎了还咋说。孙桂英摇摇头说不喝酒我还有点张不开口呢,非得有点酒劲在肚子里撑着才好开口。杨主席就眨眨眼不吭声,后来他就给大强使个眼色,大强贼精立马就说,上次猜谜虽然我赢了,但砖照拉不误,还多拉了两车。今天我不打赌,我光说点逗乐的,让各位领导乐呵乐呵。杨主席说那好呀你说吧,你能让孙乡长乐一次,我就喝一个酒。孙桂英说可别可别哪能让人大主席为我喝酒,政府还要接受人大监督呢。杨主席说理是那么个理,但实际是咋回事大家都明白,大强你就说吧我准备喝。大强就说当初刚进口化肥,村干部占小便宜,用化肥袋做汗衫,于是就有这么个顺口溜:远看是尿素,近看是干部……

孙桂英说,打住打住,这顺口溜不好,糟践人。

老焦说,那起码是三十年前的事,你见过咋的。

大强说,听我老爹说的,他那会儿当过小队会计。

杨主席说,就是就是,你自己罚一个吧。

大强自已咕嘟喝下半杯,说我认罚,往下你们也该贡献贡献了。

孙桂英说,我贡献贡献吧,我说咱们乡当前忙这忙那,最该忙的却给落下了。

杨主席说,不可能吧,该干的事咱可一样不落的全干了。

老焦说,是呢,不论是修路,还是扶贫,还有小学校危房改造,还有啥来着……

大强说,啥都没落,乡里工作成是带劲呢。

孙桂英说,光带劲不中,还得带着最要紧的劲才行。

杨主席说,你明说吧,啥是最要紧的劲,咱别打哑谜。

老焦说,对,咱小胡同子赶猪,直来直去的好。

孙桂英说,那好吧,咱先把酒干了。

孙桂英真得喝酒了,不喝酒她有点不敢开口。这会儿她的心就像小时候过年点炮又想听响又害怕一样,突突突跳得贼快贼快。本来,她想把那层窗户纸再保留一阵,可细一琢磨不成,乡里的好多工程要开不说,一堆陈账也需要跟杨主席弄清楚,还有就是众人的情绪,不解决这个难题就没法调动起积极性。不过,她又深道这药捻子一点着就没个熄灭,往下非来个大爆炸不可。结局是炸个皆大欢喜,还是炸成不欢而散,乃至炸个伤痕累累、反目为仇,那都还是未知数。因此,此时确需有一定的勇气。她把几个茶杯倒得溜满溜满的,端起来一仰脖咕嘟咕嘟几口就灌下去,然后把杯往桌上一墩说干干都干,谁不干谁不够意思。她先瞪一眼大强,大强毕竟是村干部,对乡领导尤其是乡长还是敬畏的,他不知道孙桂英要说啥,但隐约能觉出这里可能有点要紧的事,说不定还得牵扯到自己。大强可不傻,他连手都没用,脸往下一趴,大嘴唇就叼住茶杯沿,一仰脖,咕嘟就灌了下去。这手绝活带有表演性质,一般都是在喝得差不多时才露露,今天提前亮出来,他是想以此调解一下气氛。老焦怎么说也是个粗人,想问题简单点,他抓起杯子说不就是干了这杯嘛,这好办。话音未落,酒已进肚。这三人中,唯有杨主席心眼活泛,他一看孙桂英那架式,就料到往下肯定是酒没好酒话没好话,而且多一半是冲自己来的。他想我还是先下手吧,等她把话说出来,我成了答复者,就被动了。想到这他举起酒杯说这杯酒喝得很有意义,我很赞成孙乡长的话,我们的工作现在确实有漏洞,比如,在全乡经济如何跨越式发展的问题上,不少同志还缺少勇气,更缺少思路,比如说我吧,原先也抓过经济,但这二年到了人大以后,就整天忙到具体事务中去,很少有思考全乡的发展大计,特别是孙乡长来了这一段,我也没能很好地为她出谋划策,我为此感到很惭愧呀。说罢他把杯里的酒喝下一半,然后又说往下请你放心,我一定把这些失误弥补回来。

这么一弄,跟用个大面团子塞嗓子里,孙桂英一肚子话全堵在里面说不出来了。大强一看火候有点变,紧麻溜的扇风,就说起这村那村乱入八糟的逗乐子事。老焦倒不怎么说,他只是喝,喝得口滑,只管往肚子里倒。杨主席笑呵呵地劝孙桂英喝酒,还挺关心地说往下你可别喝这么冲了,这么喝半斤顶八两,一般胃口都受不了。孙桂英这会儿心里虽然明白,但眼前物件都来回晃荡了,身子也象坐在半空云彩上,忽左忽右的直悠忽,后来悠忽大劲了,她就什么都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