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 海 春 梦

可是在鬼楼的第一夜,我就遇见了鬼。而且是个女鬼。

那天夜里我被一阵无法控制的性冲动刺激醒,下身硬涨得要爆炸,骚痒得挠人心,而且有一股东西要喷出来。我忙跳下床,我怕把床单弄脏,那东西的痕迹很难洗净。我知道这时去撒泡尿,情形就会好些。我早已经历过这种事了。那是和鹿小姗躲在法国教堂阁楼的一个夜里,因为地方狭小,我俩只能挤在一起睡。鹿小姗一身丰满的白肉让我难以入眠,而后半夜鹿小姗竟热得几乎脱得赤条条,活像一只刚出浴的白天鹅。幸亏她睡得很沉,没有主动撩拨我,否则我必然做出越轨之事。但在那近在咫尺的诱惑下,我还无法控制的喷了一内裤,清晨让鹿小姗追查得挺尴尬。

因为有段时间没有在房间里睡觉了,一开始我有此发蒙,起身后还以为是在哪个阁楼或废虚中,于是迷乎乎就要尿,但硬硬的又尿不出来。忽然间就明白过来,不对,这是在四表哥家里呀!我忙摸黑出屋门下楼去厕所,厕所在一楼与二楼之间。此时已是夜半时分,破旧的楼内一片寂静,简直是死去一般,只有我踩踏旧楼板发出的嘎吱声。

这座小楼是四表嫂金文婷的陪嫁。金家的祖上曾是清朝管漕运的官员,广有钱财。海河边这一片三层青砖楼全是她家的。解放后这些房子大部分被“改造”了,按政策仍留下几座自家用,金文婷三年前结婚,他爸从美国捎来话,把紧靠海河的这栋给了她。当时我四表哥赫奕年为表示自己早和资产阶级家庭划清了界限,说什么也不愿住进去。但赫奕年在市政府当个小小的干事,想租间象样的房子既租不到也租不起,只能硬着头皮住进这楼。眼下这座三层小楼只住有他们俩,他们还没有孩子。他们住二楼,二楼是当中用日式拉门隔开的两大间。三楼则是一间,因为前面变成了露天阳台。但三楼之上还有个小阁楼,上阁楼的楼梯几乎是真上直下的。一楼的房间较大,是客厅和餐厅,旁边是厨房。一楼半是厕所和洗澡间,二楼半原是住佣人的小房间,后来放杂物。可以看出来,这种小楼,设计之始即是为一家人使用的。我母亲得知赫奕年结婚了,说虽然奕年的父亲把我们托他代管的钱物都扔到香港的赌场了,但毕竟与奕年无关,礼物还是要送的。但母亲是不肯去的,我父亲更不会给晚辈送礼。我的那些哥姐当时都不在家住了,所以这任务理所当然地落到我的头上。我记得那次送去的是一副玉镯两块杭州锦缎,还有一块罗马表。四表嫂很喜欢那两块缎子,忙拿出奶糖给我吃。四表哥则很不安,催着我快走,说这楼闹鬼,你以后可别来了……

但现在我却藏身于这楼里了。可能还要藏很长一段时间,天知道这场运动要搞多久,也许,不把满世界的人搞疯了不会罢休。

可怕的事情发生在我从厕所出来的一瞬间,忽然我就听到楼梯嘎吱嘎吱响了。这种声音很容易让我连想起那些能吓坏人的故事。其中最令人毛骨惊然的,莫过于在一座旧楼的深夜,突然有一个身穿白衣披头散发的女人嘎吱吱地向你走来。这是我母亲在我儿时讲的,目的是镇住我发疯般的淘气。那时我家的大院里,大小有好几栋用长廊连在一起的洋楼,很适合捉迷藏。没有同伴的时候,我就搞恶作剧,钻到大人想不到的角落里不出来,再偷看他们找得满头是汗。于是母亲就用那种故事吓我,终于在多次满脸恐怖的讲述之后,我对那些没有灯光的老楼梯不再那么感兴趣了。

这时楼梯上的脚步声已经从三楼到了二楼。我有些胆寒了,只觉得全身的汗毛都立起来……我记得清清楚楚,晚饭后安排睡觉的房间时,我说我去三楼住吧。四表哥说楼上这些年都没人住,堆了不少破东西,电灯也坏了,你还是跟我们一起住二楼吧。于是我就住在那用日式拉门隔开的阴面那一间。躺下不久,就停电了,我很乏,迷迷乎乎将要睡去。过了一阵,我隐约听到隔壁四表哥在叫我的名字,我有些奇怪,找我有事干嘛不过来呢,房间门也没插。就在我迟疑之时,就听四表哥说他睡了没事了,四表嫂则说都这个时候,你还有那心,四表哥说过了今天恐怕就没机会了。然后,那边的床就发出一些有节奏的响声。我不是傻瓜,我知道他们在干什么。我抵抗不住诱惑,光脚下地,隔着拉门的缝儿朝里细看,天哪天哪!那屋本来就有一缕月光洒在床头,偏偏台灯又大亮着照着床中央,此刻他俩完全变成了幸福欢乐之神,正喘着粗气在发狂地作爱,颇有过了今天就没了来日之感。四表嫂仰面朝天,酥胸袒露,小腹柔软,两条修长光滑圆润的大腿一会儿朝两边高高分开,一会儿又缩成一个团儿,嘴里抑制不住兴奋的呻吟声。四表哥则全然没了书生模样,头发散乱遮着前额,嘴里叨叨着什么,下身捣蒜般地大动着……

我可不什么正人君子,我的性冲动在这时正处在干渴期,于是连喉咙间尽是火燎燎的热气。还好,他俩很快就完事平静下来,而且穿衣下地,四表嫂捂着脸说怎么台灯还亮着。四表哥说这也许是咱们最后的爱了,不能再黑灯瞎火了。然后他俩就过来敲我这屋的门。四表嫂隔着门说我和你哥要去单位参加大批判会,今晚就不回来了。四表哥说你关好门只管睡觉,不论听到什么声也别出来。当时我还挺不满意,心说你俩美够了走了,留下我给他们看家的呀……

但眼下可真真的坏了,这楼里分明只有我一个人!怎么会有人深更半夜地从三楼走下来呢?我不能不紧张,因为我知道这座楼当初只所以能给四表嫂,还有个非常重要的原因,就是这楼曾吊死过一个青楼女子,一个曾经红遍天津码头的绝色美人。这女子与四表嫂的父亲相好后,被赎身后做了外宅,就住在这个楼里。解放前夕四表嫂的父亲匆忙间去了台湾,未能带她。谁料她性情刚烈,认为自己被抛弃,便用数尺白绢吊死在三楼的阁楼里。那阁楼的窗子是朝着海河打开的,以至于她死后十多天,楼下的人都奇怪,说大冷天的怎么这个女人总站在敞开的窗前。后来在料理后事时,有人提起她先生是从海河码头乘船走的,而她死后牙关紧咬二目圆瞪直望海河的出海口。于是人们便不由地点头说声难得如此有情义呀。也因为这楼吊死过人,又说她阴魂还久久不走,故这楼许多年都没人敢住。给了四表嫂,也没人争将。

但那个女子就是再有情义再难得,我也不愿意与她的孤魂鬼影相遇。幸好没有开灯,使我身在暗处,我本能地挪到一楼的楼梯旁,骑马似的跨过去,将身子藏在楼梯背面。

鬼来啦!而且是女鬼。暗色中与我就近在咫尺。她穿一身白裙,长长的拖在身后。她披散着头发,眼睛里闪着一点蓝光。她一步步紧挨着楼梯向楼下走去。在下面转了一圈,又轻轻地走上来。当她又与我隔着楼栏杆几乎碰到一起的时候,她竟然朝我嫣然一笑,然后就身轻如燕地不见了踪影。后来我是怎样回到房间睡下,我自己也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