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饭后从坝上草原归来,将近中午,车子从新楼环绕的一小镇旁飞驶。我说那不是凤山镇吗?驾车的老辛(静心静阔)说还没来过呢,车速就减下。曾在这县插队的老牛(蜗牛)拍拍他的小狗旺财说,好久没来了。我说去看看吧。去看看,主要是指这镇上有座古戏楼,还有郭小川故居。三位老友,心有灵犀一点通。车子掉头就钻进小镇。

晴空万里。小镇此刻在白亮的阳光下愈发坦露出率真本色。两个尺把高的铁门槛,限制大车进入“闹镇”;刻意存留的老屋店铺和摊点,在叫卖声和歌曲声的合奏下,庙会般沿街铺陈开去;小推车载着大黄杏兴冲冲迎面扑来;少男少女说笑着似小鹿跳过车前;鞭炮声炸响在贴着大红喜字饭馆前,红炮屑飘落新娘子雪白的婚纱上。这就是塞外凤山,一个百年古镇……

车子一拐,别有天地。繁闹之中,此处安静得令人心怡神怡:石条为基飞檐斗拱古戏楼,建于清雍正十年,彩绘虽暗了,仍是一派气吞山河的雄姿。台口前方,一箭阔地,空空荡荡,如大戏散场,清风徐来。遥遥南望,几枝绿柳垂帘,隐隐露出关帝庙红门。庙前重檐牌楼,斑斑驳驳岁月苍桑。三小学童攀在牌楼护柱石上,嫩稚小脸满是无忧无虑的舒坦劲。

“放假了?”

“恩哪。”一个从上面出溜下来,石拄磨得溜光。

“庙里啥时热闹?”

“过年,排着队烧香,俺爷在里管事,找不?”另一个很热情。

“不用,我们自已看。”

老辛忙照相。老牛给旺财喂水。我们都插过队。这县博物馆里有承德知青展览,前不久博物馆被定为爱国主义教育基地,此次参加揭牌仪式后,在本县插队的知青多回到坝上草原去看望乡亲了。

老牛是画家,选调后在县文化馆工作过。他说那年冬天画这戏楼,几个人忙了二十多天,可冻坏了,也高兴坏了。我想起当初正月里来这看农村文化活动,穿皮大衣大头鞋,台上唱大戏,台下闹花会,旁边还有“黄河阵”。那“阵”即迷宫,进去绕好一阵才能绕出。都说绕出去有好运,就都去绕,虽有先有后,最终都能绕出。古镇的人说,有了好时代,家家都会好运气。

看了照了戏楼和关帝庙,就去找郭小川故居,然正午已至,街上车、人骤增,顿时困于其中。好一番艰难挪动,终于又返回戏楼前,而肚内已经呼唤。窃喜东侧有几家小饭馆,拣一窗明几净的坐下,喝口茶水,点四个菜。干辣土豆丝、水煮花生米、溜三样、小炒肉。凉啤才拿上,听半截白门帘后一阵叮当响,几大盘子菜带尖端上。那份量,让人吃惊,够六个人吃。师傅手艺不错,酥的酥,嫩的嫩,只是肥肠的味儿重些,但也能接受。老辛开车不喝酒,我和老牛两瓶下肚,话题就无边无沿了……

窗外,戏楼无声,大戏即将开场?绿柳无语,清风低头有思?长空飘来一缕白云,不知从哪来又去何方……老牛妻是这县的,留下给离世老母办“五七”,还要协商分遗产。县城中心地带六间大瓦房一个院,价值不菲,老牛不想参与,带着旺财先回家。老辛姐姐曾在这县坝上插队十年,回城后四十多岁又当导游,干得优秀,但近来身体有些不好,累的。我曾插队五年,落户塞北,老来难免思故土念亲人……

一阵笑声,飘来三个少女,是中学生。白净、苗条,充满青春活力。一盘鱼香肉丝,三碗米饭,三人香香的吃,低声的语。听不清也听不懂她们说啥,看得清刘海下一双朗月般的眼晴,直挺的鼻梁……全然没有早先塞北山里姑娘红苹果脸蛋的“特色”,与大城市的姑娘没两样,却又多了几分山野的纯美。转眼,她们放下碗筷,骑上红绿小车,一阵风远去。

望着她们的背影,我们变成三个老汉,默默地坐在小店窗前。旺才乖乖的趴在桌下,它定是在想女主人,但又由不得它。抬头望长空,白云悠悠远去。于是,我想,有些事情本来就发生了,人一旦总回想,就是老态了。倒不如跳出来,如知青展中的很大一部分内容,是近年大家为第二故乡办实事,拉电、修路、建村委会等等。忙起来,乐起来,人就年轻了。

意犹未尽上车,小镇已在歌声中陶醉。飞驶在大海一般绿色中,忽然我们说:还得来,来看郭小川故居,还坐在小饭馆窗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