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暖了,将冬装收起,却没地方塞。原来这几件又是去冬新买的。老伴就磨叨,怎能有空儿呢,哪个橱里还有哪年的尼子大衣,哪个箱里还有哪年的皮夹克……

我就想,那些旧衣服,大概要与我们相伴终生了。怎么说呢?扔,舍不得。卖,没人买。送人,旧的,也不好意思。于是,就只能让它们在哪个角落里静静地呆着。恰似一封封昔日信札,默默留住了一段段记忆。

这种情况好像挺普遍的。数年前办知青展,征集旧物。原以为实物难寻,不料真就有有心人,竟拿出当年的老羊皮袄、狗皮帽子、大头鞋、军挎包等等。都是刷洗得干干净净的,假如再有上山下乡,接着用没问题。这还仅限于插队,如果范围扩大,类似的“收藏”就更丰富多彩了。1978年我结婚时,省吃俭用花38元买一件深蓝色尼子制服。老伴买的是半大衣,蓝卡叽面栽绒里。这在当时是挺高级的,价格也够可以,那时我才挣43.5元。回到单位好长时间还不敢穿,怕人说(不艰苦朴素)。诸如这样的有点纪念意义的衣服,就是日后不穿了也得好好存着。有一阵时兴旧衣服换大米,换鸡蛋,也舍不得换。其实那衣服挺实用的,去年冬天老伴翻出来说要不我穿穿,我说上街小心吓着别人。结果又放了回去,接着压箱底。

我还有一身一天没穿的新尼子衣裤。那是1987年,单位有人走门路弄来一些好尼子,说很难得,快做吧。我也花120多元(一个月工资),做了一身,又肥又大。但形势发展太快,那衣服还没上身,各种羽绒服就绘出一个五彩缤纷的世界,穿着又轻快又暖和,谁还穿尼子。我估计这辈子如果不当群众演员演当年的事,这身尼子就很难见天日了。

我们这代人小时候的衣着,基本是大人穿罢孩子穿,大孩子穿了小孩子穿,最终穿得不能穿了,再打袼褙做鞋底,最后消失在脚板下。那倒是物尽其用,够低碳了,但细想那种日子也太过于艰难了。一人一年几尺布票,快过年了,跟大人去百货公司,挤呀呀,好不容易挤进去,售货员从身后拽出一匹半匹的,咣的往木柜(布柜台多不用玻璃)一扔,震起不少尘土,有心脏病都得犯了。也没什么颜色可选,蓝的灰的黄的,偶尔有带小花的。赶紧交钱和布票,人家写好票,夹在铁夹上,喊声收钱,用尺或手猛地一推,那铁夹子就跟过江索道一样,顺着铁丝嗖地滑向总台。我对买布没一点兴趣,但爱看那滑道,总想万一碰了高个子脑袋上怎么办,但从没见过。有时滑道长动力不足,停在半路,也没事,会有人帮着推一把。但不会有谁伸手抓走。搁现在可不敢打保票,嗖地过来一台冰箱钱,能不能滑到终到终点得两说着。

就那点布,且得算计呢,得把老少都顾上,好歹过年每人有件新衣服(还得做被褥呢)。都大年三十了,还不让穿,怕弄脏了。初一吃完饺子行了,也不管合适不合适,上下都套上,换个人似的。女孩爱美,穿上出去显摆,小子不知道美,赶紧去放炮,再回来,不是哪崩破了就是哪刮道口子。也不能怨孩子,斜文布还好点,平纹布跟纸似的,哪架得住孩子窜动。既便这孩子老实不爱动,但也长个儿,加上布缩水,新衣服没穿几日,就短了,上衣露腰,裤子露脚脖子。看老照片,若照平民日常衣着,特点就是上下都短。有钱人,就长,遮手背盖脚面。

要说眼下什么最贵又最便宜?那就是新衣服。品牌店的,一件成千上万(不说也看不出高级)。摊点卖的,几十块一件(照样穿也挺好)。我们下过乡的老知青,在穿衣上都不讲究,过年相聚,还是那一身,大家说反正平常也都是新的。在家里,我爱穿旧的。有一件20年前买的棉绒服,都洗得很薄了,穿着特舒服。吃饭更好,能吃个痛快,不怕落点菜汤。外出开会穿西装倒是挺帅,吃饭得加小心,收腹,探身,吃完了怪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