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想一下,我这年龄的人在上世纪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都有过打家具的经历。有的人手艺后来已相当不错,若不是时代发展大家又有新追求,鲁班的徒弟会成为浩荡大军所向披靡。不怕各位笑话,我一开始拉锯都拉不直,也试巴过。还入迷,坐那备课看似认真,其实在琢磨两个卯榫相交(成直角)时怎么交待。木工活得心里先弄明白了,才能做出来。

我结婚时就有俩箱子,暂住岳母家。内弟做木工活,打立柜、沙发、高低橱,院里案子、家什都现成。我挺羡慕,喝口小酒,也假充内行品头论足。妻子说你别光说不练嘴把式,有能耐也做。这是叫板,嘴把式?我说你等着,哪天看我也亮亮手艺。妻子说你要能做,我给你包饺子。我说你先包,猪肉三鲜的,我吃饱了就干!干嘛?先打个锅盖!

怎么不打立柜?简单:打死我也做不出来。她家有个大灶,八印锅,?子锅盖,让我给燎糊半圈。?e以为我没心眼,内弟干活时,我留心瞅了,榫呀卯呀这些技术活,一下难掌握,但推刨子行,我有劲,唰唰的也痛快。做锅盖得用胶拼板,可以求助于他,也就是几刨子找平的的事。果然,一切顺利,放了一宿,胶干,一块长短不齐的大板有了,往下简单---刨平,划圆,锯出,磨边,按把手,齐活。

心中有数,只缺饺子。那天我没课,他们上班,我关院门开干,准备晚上给个惊喜。先刨平,不太平也行,将来热气一蒸也看不出来,过!划圆,八印锅直径24,板上取中钉钉,找根绳,12长划一圈,又过!然后就锯,一锯,有点麻烦:锯条走直线,锅盖是圆的。但这难不住咱,咱直着锯下来,再去角就了。木头硬,不好锯,夏天,冒汗,锯出来像狗牙啃的。就再锯,再挫,不圆,再锯,再挫,还不圆,再……等到看着像个十五的月亮了,进屋往锅上一盖,嘿,小啦!掉锅里了。

忘了这茬了!光顾着圆了。这太丢人,会说你做的是马桶盖吧?不行,想想,我们生炉子还有个铁锅,也没盖,干脆改做铁锅盖吧。就又往下锯,又挫。我这可不是说相声,长袍变马褂马褂变坎肩,我这是真事,最终又从铁锅盖又变成小炒勺盖,还有一地碎木渣。

正愁他们回来怎么说,天助我也,单位来人找。去了,领导问你怎么不上班,我只能说感冒发汗。他一看我背心都湿透了,说好吧,通知你,入党申请批准了。我已经争取多年,愿望终于实现,才要说点心里话,做锅盖汗出多了,低血糖,心慌,领导说你别太激动慢慢说,我说我先去吃口饭。连造下五个馒头,同事问:不过啦???上回家,报喜讯,都为我高兴,包饺子,我紧忙烧火。妻子问锅盖呢,我说我现在是有组织的人,那小事不提了。岳母说,你一激动把板子都锯成下脚料了吧。我假装没听着,喊快下饺子哟。后来才知道“长木匠、短铁匠”的道理。做木活要宽余,短了没救,铁活短了能砸出些来。

入秋,搬到单位家属院,两间,挺宽,屋里空荡荡。那时开讲“五卷”“继续革命的理论”。可不是我事后充明白,当时就别扭,要总这么“继续”下去,隔七、八就一次,啥都没有,图个甚。下了班,借着做锅盖的余勇,找点旧板子,就干。像不像三分样,过一阵,反正沙发、茶几,箱子座橱、饭橱等就在屋里立起来。水平虽低,但实用。

打家具上瘾,我的新目标是大立柜,有时一干多半宿。可能影响了别人,到夏天,该转正了,没人找,我也不敢问。熬到冬天,支部领导找我谈话,说你怎么打起家具来,有贪图享受的思想呀!

我脑袋嗡了一下,按当时党章规定,到期未转正,可能取消预备期。等于前好几年的申请、努力全白搭,还得重新来。我赶紧承认错误,撤案子还家什,天天??上去教研室看书,还不赖,过了一阵,给转正了,转正会也是生活会,得到众人好一阵“帮助”,打家具是重中之重。

我服了,从此再不沾斧锯。可让人憋气的是,转正后没多久,家属院大兴打家具风,包括帮助过我的也都干,那真是:月儿弯弯照九州,几家叮咣几家愁,谁也别想睡好觉。想想大家都是对新生活的追求,也应该,咱不能翻小肠。但我不愿重新披挂上阵,办公室消停,我天天晚上去哪,干啥,我开始写小说了。日后想起,我又有点感谢他们,是他们无意间,把一个鲁班的追随者撵到了孔夫子门下。